“嗯?”老丁抬头,见是杨长帆,连连起身相迎,“请请!没那么多讲究,随便坐!”
“您坐着,我过去。”杨长帆快步走到老丁案前,掏出了自己记录的单子递过去,“昨日千户说想找任何东西,找丁大人就对了。”
“没那么邪乎,不过是置办一些寻常东西。”老丁接过单子,粗扫一圈。
毛竹,长二至三丈,头颈四寸以上——两千只。
芦苇、软木——十车。
粗绳——百丈。
……
老丁张着嘴巴看完了这一堆东西,抬头呆滞问道:“杨公子,你这是要做多大的竹筏啊?”
老丁的想法也对,这些东西看起来确实都是做竹筏用的,只是量实在大过头了,老丁难以想象这竹筏有多大。
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杨长帆要的毛竹两三丈长,应该是做小筏子用的,这么一来,会是很多很多只小筏子。
想到这里,他当即将单子按在桌上,看了看门外后才小声道:“杨公子你真不知道?”
“什么?”
“做私船是犯法的。”
杨长帆赶紧摆手:“不是做船用的,是种海用的,我拿性命担保,这些东西永远离不了岸!”
“种海?”老丁揉着下巴思索道,“种海也用不了这么多筏子啊?”
“等做出来您就知道了。”
“嗯……”老丁沉吟片刻,“这些东西,倒也不难找,只是量有些大,我要先问过千户。”
“成。”杨长帆继而问道,“这些资材价钱如何,还劳烦丁大人给个大概。”
“嗯……”老丁又拿起单子估算起来,“倒也都不是什么稀罕东西,拿毛竹来说,要不得什么钱,只是咱们这里不产,又如此大量,我大概估摸着……若是要老毛竹,怕是得十五六两,次点的毛竹,七八两上下。”
“用次的就好,不需要多坚固,能在水上浮着就够。”
“那还要再便宜一些。”老丁继续合计着,“至于其它东西,加起来也不过二三两。”
杨长帆心下相当舒适,他之前在村里凑东西的时候,大概了解过价钱,老丁说的数儿,实际上比市场零售价还要低一些,属于批发价,偌大的沥海所,怕是只有老丁一个实在人了!反过来让庞夫人开价,不宰你个百八十两她能收手?
老丁见杨长帆黯然发呆,又放下单子问道:“嗯,怎么不说话。”
“丁大人……”杨长帆发挥演技,尽量让眼眶通红,“出家门前,我娘说外面都是坏人,可现在看不是,至少丁大人是好人。”
“哎哎……”老丁连连起身扶着杨长帆坐下,表情也相当动容,“谈不上,谈不上,一是一,二是二,我老丁就是个老实人。”
杨长帆使劲掩面支吾道:“现下我本钱也所剩无几,若是没丁大人帮忙,我自己去置办,怕是明儿就吃不上饭了。”
“没那么邪门!”老丁拉着椅子坐到杨长帆旁边安慰道,“咱们浙人传统,都是要互相帮的,谁有资历,都会带带后辈。”
“丁大人做过商贾?”杨长帆惊问道。
“我爹做过。”老丁拍了拍杨长帆,他一笑,皱纹就更深了,“后来货和款都被河匪劫了,人就跑了。”
“我明白了,所以丁大人才励志从军,肃清盗匪!”
“屁个肃清。”老丁大笑起来,“后来债主上门,我娘带着我逃到了所里嫁给军户!”
“……”
好吧,每一个高尚人格的背后,都是迫不得已的无奈。
“虽然是兵,可很多东西却忘不掉,我也算东奔西跑过,会跟人打交道。”老丁并不怎么沉重地就聊完了自己家庭的悲剧,“所以头一眼看见杨公子,我就想着怎么能带一带。”
感谢伟大的浙商传统!
“丁大人放心,这提携我都记得!”杨长帆当即感激涕零。
“呵呵,我也没想那么远。”老丁沉叹一声,皱纹中散发着悲天悯人的气息,“昨天都司将军刚走,又逃了三户,我不知该追还是怎样。”
“……”
“饭都吃不饱啊。”老丁转而望向杨长帆,“我是打心里,希望你能把海给种起来,海田起来了,你一个人耕必然不够,所里吃不饱饭的兄弟帮你耕,总能让大家日子都好一些。”
杨长帆感动了,老丁不仅悲天悯人,还有现代经济学的觉悟,一人致富,全所喝汤。
“丁大人放心,只要这些资材置办顺利,要不了多久我就要雇人了。”
“那咱可说好了。”老丁相当动容,立刻拉着杨长帆道,“雇人的时候,优先咱们所里。”
“明白,所里顾不到人了,再谈村里。”
老丁不仅具备经济学基础理论,且还会使用政府机关增加本地户口就业率的政策,实在是隐没在民间的奇才。
二人就优惠政策达成一致意见后,老丁才让杨长帆先行回“府”,自己去走千户同意的流程,千户只要点头,他就开始筹办,先拿货品样本给杨长帆过目,没问题的话老丁当中间人担保,完成交易。
由此说来千户说的不错,老丁在本地有相当声望,所里的买卖一应交给他来料理,不仅是因为他有专业经验,同时也是对他人品的一种肯定。
送走杨长帆,老丁也不耽搁,快步走到所衙正堂,心中只求千户没在外面喝酒。
很走运,千户一个人正在打瞌睡。
天高皇帝远,没人能阻止千户上班睡觉,再说他自己就是这里的皇帝。
老丁也顾不得许多,唤醒了千户,把杨长帆要置办的物资进行汇报。
“妈呀,这小子要做多少筏子啊?”千户刚醒,脑袋就是一麻,瞬间精神了,并且跟老丁做出了同样的判断。
“杨公子的意思是,这些筏子绝不会出海,只是种海田用的。”
“可这也太多了。”庞取义皱眉道,“我不怕他赔本折腾,就怕他生出事来。”
“是,所以还是要问过将军的意见。”
“嗯……”庞取义有些犹豫,自己先前各种放出豪言,这种时候跳出来阻止肯定是不合适的,再说钱都收了,他只得用出了屡试不爽的处理方针,“老丁,你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