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晓樯的目光顺着杨闻念的视线扬起,看向天空中明亮的星带。
她忽然想起来在自己刚醒过来的时候,杨闻念就在这样抬头望天。
她又想起来自己昏迷前还是下午,醒过来却变成了半夜。
苏晓樯忽然明白过来,在埋骨地的基地里杨闻念一直努力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没有把那种冷硬陌生的姿态展示出来。
等来到了外面,等自己因为那副‘诸神黄昏’的画面昏了过去之后,他才解放自己内心中拘束着的那条龙,默默地看着天空,从下午看到晚上。
他不希望自己因为龙骨而变得冷漠暴戾的那一面被人看到。他不希望自己在别人眼里变成一个‘奇怪的东西’。
那个叫做杨闻念的人类的灵魂是他最珍视的东西,远比生命要重要。他们并非不珍视生命,只是对于他们来说,永远有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
安静了好一会儿,杨闻念忽然问,“想好了吗?打不打算接受那场仪式,移植龙骨?”
苏晓樯低下头,“我……我还需要……”
“我可以保证你至少能活下来。”杨闻念说,“我不能保证你一定能成功,但我可以保证你失败了一定能活下来。”
“我……抱歉……我还需要想一想。”苏晓樯仍旧摇头。
于是夜色下的长椅又安静了下来。
过了不知多久,叮铃铃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杨闻念从口袋里取出手机,苏晓樯好奇地凑了过来,看到来电显示上三个大大的字——路明非。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备注昵称,杨闻念通讯录里每一个人都是整齐的名字。
对苏晓樯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杨闻念按下了接通键,“喂,路公公,大半夜给我打电话啥事啊?”
“大半夜?太阳明明那么大……”路明非明显顿了一下,“哦对!你还在国内,你那边确实是大半夜……”
“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路明非的声音透着激动。
杨闻念想都没想就答,“坏消息。”
“坏消息是芝加哥火车站的工人兄弟们罢工了,现在我和楚师兄被困在了这里,回不去学校!没法参加补考补学分,我好难过啊!”
“为什么从你的语气里我完全听不到任何悲伤的心情……”杨闻念皱了皱眉,“甚至我觉得你还挺高兴的?”
“因为好消息是我遇到了一个学妹!学妹啊!那可是传说中的物种!”
路明非的声音忽然变小,似乎把手机拿离开了嘴边,“夏弥,来来来,我帮你联系上了杨闻念学长。”
咻……
电话里忽然传来了什么东西蹭过来的声音。
苏晓樯能够想象的出来,应该是一个人一下子扑到了柔软的床上,以脸着地的姿态在床上滑行了一段距离来到了路明非身边,并顺手抢走了手机,因为同时还传来了路明非惊慌失措的呼喊声。
“杨师兄好!”是一个清脆的女声,元气满满,光是听声音就仿佛能看到一个青春美好的女孩子站在自己面前,咧着嘴笑,也不管什么笑不露齿的淑女风度,那股让人荷尔蒙躁动的青春感就是最美好的仪态。
“学妹好。”杨闻念也禁不住淡淡地笑了,“你叫夏弥是吗?”
“没错!卡塞尔学院2010级预科生,夏弥!向您报道!”夏弥的声音忽然严肃起来,仿佛在对着杨闻念行军礼,把手掌伸平放在太阳穴旁边。
灵巧与庄重的转变在这个女孩儿手里只需要一个瞬间。
杨闻念问,“学的什么专业啊?”
“哇……学长你的问题好正式啊!”夏弥的声音瘪了瘪,“感觉只有楚子航师兄才会问出这种煞风景的问题!”
电话里传来楚子航的声音,有些低,想必离电话有一段距离,“我和杨闻念是一个导师,我们是同门的师兄弟。”
“怪不得!”夏弥恍然大悟,“我之前看网上论坛里的帖子,师兄见到师妹必问的问题之一就是‘师妹有没有男朋友啊’。”
“楚师兄你没有问我以为是个例,杨师兄也没问,就让我觉得我是不是太难看了……”
“怎么会呢?师妹你美的像个妖精啊!”路明非语气斩钉截铁,吐沫落在地上都能变成钉子。
“你才妖精!你全家都妖精!”夏弥怒气腾腾,“路师兄你嘴这么甜,不会是想泡我吧,新生学妹入学守则第一条可是写了哦!”
“防火防盗防师兄!”
“师妹你也太看不起我高尚的人格了吧?”路明非好像很伤心。
“嘿嘿!不过再怎么说,进了学院还得多靠几位师兄罩着了!”
“罩!肯定罩!有我路明非一口饭吃就有师妹你一口水喝!”
夏弥疯狂地吐舌头,“那也太惨了吧!楚师兄呢?你也要罩我哦!”
“加入狮心会,我就……嗯……罩你。”楚子航好像不是很习惯‘罩’这个动词,他一直是个三好学生,这种拉帮结派混社会的词汇一直和他没什么关系。
“嘿嘿!好!”夏弥的声音骤然大了起来,好像是把嘴凑近到了手机旁边,“杨师兄!你呢?”
杨闻念轻笑着说,“啊?还有我的事吗?有楚子航罩着,学院里你已经可以横着走了。”
“听说杨师兄和楚师兄并列卡塞尔学院冷兵器战力榜第一名,我想你们两个一起罩我的话我应该可以飘着走了!”夏弥呵呵笑。
“那就飘着走呗。”
夏弥大声喊,“好!说好了不许反悔哦!”
苏晓樯坐在长椅上,安静地看着杨闻念的侧脸。他的瞳孔仍旧残留着淡淡的金色,但眼神和表情都柔和了下来。
他的脸上同时有‘龙’的冷冽和‘人’的感性,但渐渐的,那股感性压住了冷冽。
他靠在长椅上,和路明非、夏弥说着没品的笑话,谈论楚子航的八卦,楚子航时不时地反驳,说这些都是添油加醋杜撰出来的,实际情况是巴拉巴拉。
不知何时金色消失了。
杨闻念的眼睛重新变回了黑色,漆黑如墨,眼神光如点星。
一时间苏晓樯分不清楚那是杨闻念眼神的光泽,还是星空映照进了他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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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聊了十几分钟,有人走到长椅后边,静静的侯着,没有出声打断这一通电话。
“我还有事,你们玩吧。”
“好的!杨师兄早点回学校哦!”夏弥热情地告别。
挂断电话,杨闻念转过头,看着身后站立的阿拉伯人,“你是新上任的‘布道使’是吧,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穆罕穆德七世。”中年的阿拉伯人对杨闻念毕恭毕敬,“您可以像称呼前几任布道使一样,称呼我为穆罕穆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