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泛起鱼肚白,无际的夜正在消退,仿佛昭示着黎明的到来。
雨还下着,但下得小了,淅淅沥沥的枝叶上积聚的雨水滑落,在血河中激起两三点的水花,又归于平静。
苍舒韵悠悠的转醒,身上受了很多伤,他不记得有多少。
他的身体早就忘记了什么叫作疼痛,所以没给他任何反馈。如若不是他恢复了些许意识,他会觉得躺在这里的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苍舒韵首先去看花倾落,看到花倾落还在,他微微松了些气,上手时,那口松到一半的气又提到了嗓子眼。
花倾落发烧了。
“哥,哥,你醒醒。”
苍舒韵唤着花倾落,看着毫无反应的人,眼泪又不受控制的流了出来,滚烫的泪珠大滴大滴的从苍白无色的脸庞滑落。
“怎么办啊,花倾落,哥,我该怎么办才能救你啊。”
如果不能及时离开这里,花倾落会死,就连他也活不下去。
苍舒韵咬紧牙关,手脚并用着往前爬,爬一点,就拖着花倾落往前挪一点。如此来回折腾,循环往复。
身上的伤口与地面摩擦,又不断的往外渗血,苍舒韵熟视无睹,依然固执的拖着花倾落往前。
流点血算什么,又不会痛,他必须要带花倾落走。
花倾落必须要活着,他就应该活着。舞着桑落剑,饮着桑落酒,慵懒的斜倚在青瓦片上看日出日落,看风花雪月,潇洒恣意,风流不羁。
花倾落这样好,这样温柔的人,阎王爷怎么能收走他的命。
苍舒韵一口银牙咬得酸疼,也没往前多少,可他仍在继续,也不去管到头来会不会是徒劳无功。
身上血色淋漓,衣裳被血浸染成深色,在第无数次挪动后,苍舒韵停了。
他不是要放弃,而是感受到了空气中的异样。
风止了,雨没停却似乎偏了方向。
苍舒韵直直的盯着前方,他怕,怕又再来一波死士,那将彻底绝了他和花倾落的生路。
思绪千回百转,他把诸天神佛都求了一遍,只希望这世间少了一个他,花倾落依然安然无虞。
他前世死在二十岁,怎么看都是英年早逝了,他还没有活够。可这雪国的一年多,是他偷来的岁月。
如果可以,余生尽数给花倾落也不是不行,他应该长命百岁的。
如果没有我的话,他一生中都不会有负累,遑论是无人知晓,悄无声息的死在这荒山野岭。
须臾之间,苍舒韵做出了决定,内力汹涌,殊死一搏,以我之死,换哥哥向死而生。
密林深处走出一抹倩影,那女子撑着一把油纸伞,缓缓而来。
她身着一袭深绯色衣裳,折纤腰以微步,隐皓腕于轻纱。三千青丝如瀑,发髻上的步摇轻悠悠的晃,一步一晃,一步一晃。
脚尖轻点地,如踏清波,轻缓到了眼前。
苍舒韵眼也不错的盯着她看,这是个极美的女子。
她看起来不过二八年华,姿容如玉,神韵脱俗。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气质更偏向清冷,又带着些温柔,摄人心魄,缥缈若尘外之仙,似真似幻。
她走近了,低着眉眼,眸中澄澈分明,干净不染尘埃。
“怎么这样狼狈。”
她的声音如击玉般泠泠,凛冽之余有种沁人心脾的舒服让人觉得灵台清净,生不出多余的想法来,唇角弯着,是极其温柔的弧度。
苍舒韵不认识她,但在她身上,苍舒韵可以感受到同花倾落一样的味道,温柔婉约。
花倾落同她很像,但又不完全像。
花倾落是尘世俗人,而她是世外的仙,无欲无求的洒脱自在,超然物外。
她伸出手,轻声细语的说:“你不想他死吧,把他给我,我可以救他。”
她那样看着苍舒韵的眼睛,就能让人全身心的信赖。
“你能救他?”苍舒韵的声音很哑,有心无力。
“当然。”
女子蹲下身来,在苍舒韵的面前放了一瓶药,装药的瓷瓶跟花倾落给他的那些药的瓶子一样。
“这药止血,固本培元,对你的伤大有裨益。我带他走,你只需在这儿稍等片刻,就可以等来你的朋友们,你们的路还有很长呢。”
女子起身,走到花倾落边上,俯身将花倾落抱起。
她看起来那样纤细,似乎都经不住风吹,可她抱起花倾落时,格外的轻松。像是母亲轻而易举的托起摇篮中熟睡的婴孩,动作轻柔得像是怕吵醒臂弯里的孩子。
“我还能再见到他吗?”
女子眉眼微弯,笑道:“你不是他养着长大的孩子么?他舍弃谁都不会舍弃你的。”
“谢谢你,救好他,让他回来。”
“你不必对我说谢。”女子看着苍舒韵,也像是在看一个孩子,“你跟我渊源颇深,是你都不记得了,小阿韵,要好好的。”
她脚尖轻点,飞身而起,飘向密林深处,体态轻盈,幽影飘渺。那把烟雨朦胧中的油纸伞始终罩在她的头顶。
她行走于林间小道,落脚于泥泞洼地,走时,浑身上下,不染纤尘,留下一道惊鸿艳影就已消失不见。
苍舒韵恍惚,以为那是大梦一场,看到静静放在地上的白瓷瓶,才有了些真实感。
苍舒韵把白瓷瓶拿起来,去了瓶塞,吃了药。身上的血是止住了,伤口好像也在快速愈合,体内内力周转,带来一阵的暖意。
他望向天边,才发现雨停了,雾散了,光影洒进林间,金辉般的光线打下来,让这林间多了些幽微的生气。
苍舒韵有了力气,他踉踉跄跄的站起身,找到了被丢在尸体堆里的临渊剑别回腰间,再捡起失了主人的桑落剑。
“应该还给他的。”
不过倒也无妨,花倾落很少随身佩剑,他总随身带着一个酒葫芦,那葫芦里是他最爱的桑落酒。
桑落剑出现在他身上的时候,通常代表着这温柔以待世间的人要开始杀人,因为他护着的小阿韵正在被人欺负。
“哥,我可以保护自己了,以后,还请你继续风流潇洒,饮酒舞剑。”
苍舒韵笑着,金辉洒进他的眼里。
他相信花倾落会好的,等他们再相见的时候,他一定还会见到那个桃花盛绽的温柔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