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千帆是故意表现出行色匆匆的样子给三本次郎看的。
他现在扮演的这样一个角色:
他确实是安排手下对菊部宽夫动手,但是,对于何时以何种方式动手,他一无所知。
且正如在十几分钟前,他对荒木播磨所(故意)说的那般:菊部宽夫蹦跶不了两天了。
而这句话所蕴含的意思便是,在他所掌握的情况中,菊部宽夫会被处理掉,但是,还需要时间。
如此,当他从三本次郎口中闻听菊部宽夫的死讯的时候,他才会表现出较大之震惊,这震惊不仅仅因为菊部宽夫被杀的事实,还因为他要表现出震惊中的疑惑,暨菊部宽夫怎么现在就死了?是他安排的人下手的吗等等。
在这种震惊之后,才会是喜悦。
喜悦后才会是故意做出的凝重表情的掩饰。
程千帆不会因为他知道三本次郎是默许对菊部宽夫动手,就会在菊部宽夫之死事情上放松警惕,相反,正因为他心中知道三本次郎默许他对菊部宽夫动手,并且菊部宽夫之死不会对他造成麻烦和困扰,他才需要更加谨慎和认真的对待此事。
因为这是洗刷他的一些可能的嫌疑的好机会。
长友寸男以及谷口宽之之死,虽然决然不会有证据牵扯到他身上,但是,从主观上来说,他相信会有人难免有疑惑的目光投在他的身上的,而这种疑惑逐渐加重的话,就是内藤小翼那等情况了。
内藤小翼之死,源自三本次郎的默许,亦或者是一种带有授意意思的默许,由他和荒木播磨来具体执行。
所以,内藤之死,实际上并不会给他带来太多的怀疑和麻烦,这里指的是怀疑他有问题的麻烦。
除掉内藤小翼,他和荒木播磨定计利用了大头吕。
而这次干掉菊部宽夫,则是‘宫崎健太郎’第一次独立操作类似事情,那么,他在此事中的表现则会被三本次郎重点关注和研究。
一个连自己安排的刺客何时动手都无法掌握的人,虽然这并非什么严重的问题,甚至是可以理解的,但是,这绝对不是一个有问题的、十分狡滑之人的能力体现。
而在某种意义上,菊部宽夫之死,也会使得包括三本次郎在内的一些人,在关注齐民桥劫囚事件的时候,下意识的忽略他在其中的可能因素。
而‘宫崎健太郎’所表现出的惊愕,则在一定程度上削弱被人认为菊部之死和齐民桥劫囚同日发生的巧合的疑惑。
程千帆将自己的身体倚在汽车后排座位那舒适的靠背上,他的嘴巴里咬着一支烟卷,烟卷已经被口水濡湿。
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小道士被七十六号秘密逮捕,这可以说是他迄今为止所经历的最严峻之形势,因为一旦小道士开口,他以及整个上海特情组的很多高层都将遭遇灭顶之灾,当然,同时可能罹难的还有小宝、若兰、小芝麻等人。
现在,小道士被成功营救,应该说最危险的时刻度过了,不过,他依然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很多情况下,这种大功告成后的松懈时刻,反而是最危险的。
……
“先生。”小栗子从程千帆的手中接过帽子和外套。
“太太呢?”程千帆问道。
“太太带着小少爷和宝小姐去皮太太家了。”小栗子说道,“太太中午来了电话,说皮太太留她们过夜,今天不回来了。”
皮太太就是皮特的妻子琳达。
“我知道了。”程千帆点点头,他坐在沙发上,揉了揉太阳穴,然后忽而起身,走到电话机前,拿起电话话筒,摇动电话摇把,“接中央巡捕房,我是谁?我是程千帆!”
很快,电话接通了。
“帆哥,是我。”鲁玖翻在电话那头说道。
“浩子呢?让浩子接电话。”程千帆沉声说道。
“帆哥,浩子不在巡捕房。”
“知道他去哪了吗?”
“不太清楚。”
“浩子回巡捕房了,告诉他来见我。”程千帆说道。
“是!”
挂掉电话,程千帆心神不属,坐回到沙发上,沉默的喝着小栗子端来的茶水。
“先生刚才是找浩子哥?”小栗子不禁问道。
“你知道他去哪了?”程千帆翻了翻眼皮,问道。
“先生,浩子哥开车送太太去皮太太家……”小栗子说道。
程千帆闻言,腾地一下子起身,再度拿起电话话筒,“我是程千帆,要顾春别墅皮特公馆。”
电话很快接通。
程千帆先是与琳达通话,然后便找到了李浩。
“浩子,我有事问你,你即刻回来一趟。”
“是。”李浩答应一声。
随后,程千帆才让李浩将电话交给妻子,与白若兰说了两句话,叮嘱她们注意保暖别着凉,这才挂了电话。
“先生,要不要我给你捏捏肩?”小栗子见程千帆一脸疲态,小声问。
程千帆摆摆手,“你去忙你的吧。”
“是。”
也就在这个时候,外面传来了叫卖炸果的喊声。
“去买些炸果,小宝爱吃。”程千帆说道。
“好的,先生。”小栗子很快便挎着篮子,篮子里装着食盒,急匆匆出去了。
程千帆确认小栗子出门后,不紧不慢的上了二楼的书房。
双手架着望远镜,看到购买炸果的小栗子正与卖炸果的小贩低声说话,他的嘴角不禁露出一抹冷笑的弧度。
……
一个小时后。
李浩急匆匆的返回程公馆。
“帆哥,你找我?”李浩进门喊道。
“上来说话。”程千帆站在二楼楼梯口,手中握着一个鼻烟壶,沉声说道。
“是!”
正拿着抹布擦拭客厅桌椅的小栗子看了一眼二楼,看到自家老爷带着李浩急匆匆走向书房方向,进了拐角看不到了,她若有所思。
“帆哥,情况怎么样?”李浩进了书房,急切问道。
程千帆做了个手势,示意李浩冷静,他站在门口,状若无意的拉开书房的门,走出去拿了落在走廊的打火机,这才转回书房,关了门。
“小道士救出来了,不过他的身体很糟糕。”程千帆沉声说道,“能不能挺过来,就看他的命了。”
李浩沉默了。
小道士是最早跟随帆哥的那批人之一,和他的关系也非常不错,小道士遭此折磨,更有生死之大变,他心中着实不好受。
“菊部宽夫死了。”程千帆没有时间太多感伤,他跟着说道,“头部中弹,一枪毙命。”
“一定是乌水生干的。”李浩立刻说道,“乌水生最喜欢打人脑壳了。”
乌氏叔侄都是枪法精准之人。
当叔叔的喜欢打胸膛,并且有在极迅捷的时间里连续射击击中胸膛的本事,这是追求命中率,然后快速射击以扩大战果,进一步确保杀死目标。
当侄子的水生则独喜欢瞄准脑壳射击,并且向来是一击即中。
“我也猜到应该是他们做的。”程千帆点点头,“我之所以紧急喊你回来,一个是发出暂时安全信号,另外也是做给三本看的。”
李浩点点头,表示明白帆哥的意思了。
“知道接下来你要做什么吗?”程千帆问道。
“去联系乌氏叔侄,急急忙忙确认是不是他们所为。”李浩很聪明,明白帆哥为何向他解释那句话。
程千帆微微颔首,满意的点点头。
“帆哥,你之前就表示菊部宽夫今天死不死都没关系,重要的响枪,现在,菊部宽夫成功被除掉了……”李浩说道,他微微皱眉,“而那边我们营救了小道士,这会不会让人觉得太巧合了?”
程千帆摇摇头,“所以,你一会会奉我的命令急急忙忙联系乌氏叔侄,以确认情况。”
李浩若有所思,然后恍然,点了点头。
程千帆拿起鼻烟壶,在鼻尖嗅了嗅。
他在三本次郎那里所表演出的惊愕,就是为了这个‘巧合’而提前做出的合理解释。
除了这些,今天发生在程府的这些,小栗子的眼睛和嘴巴同样是他最好的证明。
……
上海特高课。
“荒木,这个人交给你了。”三本次郎冷冷说道,“七十六号没有撬开他的嘴巴,我希望你能够做到。”
“课长放心,我会一颗颗敲碎这个人的牙齿,让他开口的。”荒木播磨狞声说道。
整个人已经如同血葫芦一般,被绑缚双手,双脚戴了沉重的脚镣的全林竭力睁开双眼,他的嘴角咧了咧,赫然是一抹嘲讽之意。
荒木播磨没有理会,他期待着这个人受刑不过跪下来求饶的那一幕很快出现,他摆摆手,示意手下将全林带去审讯室。
“苏晨德确实是颇有能力。”三本次郎郑重说道。
他亲自去极司菲尔路,面对上海特高课课长的发难,李萃群也很难招架,只得叫来苏晨德,令其向三本课长汇报了此次相关事件的内情。
对于苏晨德竟然想到故意制造所俘获上海特情组重伤员皆阵亡的假象,然后用利用各种手段一步步抽丝剥茧,最终从全林这个年轻人的口中抠出了‘小道士’这个名字,又从这个名字成功锁定目标,从苍云观将这个上海特情组重要人员一举抓获,饶是三本次郎也是赞叹不已。
“属下也承认他们这一手确实是玩的漂亮。”荒木播磨说道,“不过,他们太贪功了,如果早些将‘小道士’移交给我们,就不会出后面那些事情了。”
“关于‘小道士’被劫走,你怎么看?”三本次郎沉声问道。
“宫崎君一直怀疑七十六号内部有重庆分子,我同意他的观点。”荒木播磨说道,“从‘小道士’被劫走的结果来看,敌人能够如此精确的掌握押运路线,这很可疑,最可能的便是有奸细向他们通风报信……”
不过,说到这里,荒木播磨面色中又有犹疑之色。
“你是不是想说,小道士受刑不过弥留,苏晨德下令将人送往齐民医院,这本身都是突发事件,相关人员没有时间通风报信?”三本次郎淡淡说道,“这一点又是矛盾的。”
“是的,课长。”荒木播磨说道,“即便不是有人抓住了我们所没有注意到的极其微小的机会通风报信了,重庆方面也根本不可能有时间去做出行动应对!”
听得荒木播磨这么说,三本次郎踱步,他皱眉陷入思索之中。
“是啊,这种突发事件……”三本次郎喃喃自语,忽而,他踱步的步伐停住了,看向荒木播磨,“荒木,我们觉得这其中最矛盾和无法解释的就在于,这是突发事件,劫囚那些人来不及行动,但是,事实上他们确实是展开了行动了。”
他阴冷如毒蛇的眼眸中闪烁着振奋的光芒,“小道士受刑不过需要抢救,这确实是突发事件,却并非不可预料的突发事件。”
荒木播磨微微愣了下,他没有立刻明白课长这话的意思。
他皱眉思索。
须臾,荒木播磨眼中一亮,他恍然大悟。
荒木播磨敬佩的目光看着课长,“课长,你的意思是,这帮人提前预判小道士会受刑不过需要抢救,所以他们提前在极司菲尔路去医院的途中设伏了?”
按照好友宫崎健太郎所教导的方法,荒木播磨现在已经能做到以目光来拍课长的马屁了。
不过,这一次他是真的敬佩了。
“小道士这个人重要吗?”三本次郎问道。
“重要。”荒木播磨点点头,“非常重要,只要撬开这个人的嘴巴,我们就有可能将包括肖勉在内的整个上海特情组一网打尽。”
“肖勉很狡猾,他的重要手下失踪,他这种老狐狸很可能会很快觉察到,所以,李萃群和苏晨德也很清楚这一点,他们知道时间紧迫,必须尽快撬开‘小道士’的嘴巴。”他明白课长的意思了,顺着三本次郎提供的思路继续分析说道,“所以,七十六号会严刑拷打‘小道士’,甚至不惜在短时间内连续用重刑。”
他看着三本次郎,“所以,这个人会因为重刑而弥留,乃至是需要抢救,这是有可能出现的情况。”
“不仅仅有可能,而且大概率。”三本次郎表情严肃,“与肖勉而言,这是建立在他对‘小道士’非常信任的基础上,他认为‘小道士’能够挺住刑罚拷打,如此也必然迫使极司菲尔路对这个人不断加重刑讯,他等的就是犯人被送去医院抢救的这个机会。”
看着荒木播磨,三本次郎表情无比郑重,“虽然这是一个概率问题,但是,肖勉却可以提前布局,因为这是他能营救他这个手下的最好的机会,也可能是唯一的机会!”
说着,三本次郎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荒木,我们的这个老对手很狡猾。”
“狡猾的近乎可怕!”他沉声说道,咬牙切齿,“肖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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