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敬言同钱多多告辞后便从李寡妇家出来了,踩着厚厚的积雪朝牛棚是方向走去。
浓稠的夜色如墨汁般,将整个天地都笼罩其间。
凛冽寒风从四面八方呼啸而至,席卷着从厚重云层飘洒而下的鹅毛大雪。
沈敬言艰难地行走在雪地之上,每踩一步都发出“簌簌”的声响。
就在他离牛棚还有二十来米之时,他忽然听到前方传来了清晰的脚步声。
他的眉头拧成川,眼底凝聚着一抹深沉。
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去,视野之中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那道身影好似发现了他,跌跌撞撞地朝他跑了过来。
“老沈,是你吗?”
还没等沈敬言确认黑影的身份,前方便响起了一道明显被压制了的声音,声音顺着寒风飘到了他的耳畔。
沈敬言很快就认出了这道声音的主人,原来是李慧茹。
他心里微微一松,不过面上忧色不减,一边朝着李慧茹走去,一边抿着嘴沉声道:“你怎么过来了?”
“你这么久还没回来,我担心你!”李慧茹脚步不停,很快就走到了沈敬言的面前。
她拢了拢身上破旧的外套,沉默了片刻,才轻声问道:“她……她没事吧?”
李慧茹口中的“她”是钱多多,毕竟钱多多是她的亲生女儿,即使她没有养育过这孩子,但听说这孩子染上了传染病,她还是忍不住担忧的。
她问完这话,又下意识地自答:“肯定会没事的,她医术挺好的,都能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给自己治个病也是很容易的!”
“治病哪是那么容易的事!你这话说得太轻松了!”沈敬言反驳道。
李慧茹闻言,眼皮子骤然跳了好几下,心也随之提了起来:“她……她……她染的病治不好?”
沈敬言扯了扯嘴角:“她的身体好转了不少,整个人也比较有精神了,估计再过不久就会有痊愈了。”
李慧茹气道:“她都病好了,那你怎么还来唬我,说什么治病不容易!”
沈敬言理直气壮道:“治病本来就不容易,更何况多多还生着病,又没其他人照顾她,她要医治自己身上的病,肯定遭罪不少!”
“我知道她遭罪了!”李慧茹顺着沈敬言的话嘀咕了一声,下一刻就转移了话题,“你把换来的青霉素给那孩子了吗?有了青霉素,她肯定好的更快!”
沈敬言点了点头,声音压得更低:“嗯,给了!我今晚还告诉她了,要把咱们藏起来的沈家财物都给她……”
他的话还说完,一只胳膊就被李慧茹紧紧地抓着。
“你说什么?这事不是还没决定好吗?你怎么就不跟我商量商量就自作主张!”她急得都忘记压低声音了,声音瞬间提高了几个分贝,“我之前不是说了吗?咱家还有继军和雪柔,你怎么一意孤行,要把沈家的财产都给她了呢?”
李慧茹在听说钱多多生病时,心里是非常担心的。可这会儿涉及到了亲生儿子和沈雪柔的利益,她对钱多多的那一丝母爱转眼间就烟消云散了。
沈敬言连忙捂住了李慧茹的嘴巴,紧张地四下张望,他观察了片刻,发现四周没人,才松开了李慧茹的嘴巴:“你突然这么大声,不怕把人给引过来吗?”
李慧茹也知道自己犯了错,颇为后怕。
不过她嘴上却强硬地解释道:“你别担心,这里离大队很远,天又黑又冷,队里的人不会过来的。至于牛棚里的其他人,他们都没什么保暖的衣物,只有窝在牛棚里才不会冻坏了,也不会出来挨冻受罪!”
沈敬言瞥了一眼李慧茹:“小心驶得万年船!”
他说完这话,接过了刚刚的话茬:“我们都已经落难了,钱财是身外之物,继军得了就是全部拿了沈家的财产又如何?被人知道了,是不是可以多一条攻讦他的理由!”
李慧茹一时语塞,她的嘴唇蠕动了两下,弱弱开口:“也许……也许咱们很快就能平反冤屈呢?”
话虽如此说,可她和沈敬言却是不敢抱太大的期望。
他们虽然在乡下接受改造,可对外面的形势还是非常关注,这一场劫难短时间内不会轻易结束,他们也不知道能不能等到黎明的到来。
沈敬言抿着嘴沉默了半晌才开口:“就是平反冤屈又如何,那些东西是我给多多的补偿!更何况,继军是个大男人,他还是个军人,眼光不能只盯着沈家的那些财物,他想要什么,就该自己去奋斗!”
“那雪柔呢!”李慧茹咬牙道。
沈敬言现在一听到沈雪柔这个名字,额头青筋就跳个不停。
那孩子前一段时间来到红旗大队与他见过面,他可算是看出来了,他们沈家就是养了一头白眼狼。
沈敬言坚定道:“你心里眼里都是这个女儿,可她心里没有我们当父母的!以后咱就当做没养过这个孩子,桥归桥,路归路,沈家的一切与她无关,她的一切也与我们无关!”
李慧茹听到沈敬言如此决绝的话,眼圈一下子就泛了红,鼻子一酸,差点儿掉下泪来:“你真就这么狠心?她可是我们养了十几年的女儿啊!”
沈敬言要说心肠软,那是真软,他只要想起牺牲的同志,失去父母的孩子,饱受磨难的百姓,心里那叫一个难受。他出事前,每个月至少拿出津贴的一半出来去帮助牺牲的战友的亲人。
要说他心肠狠,那也是非常狠,在战场上遇到敌人,他是从不手软!
现在他对很雪柔,那也是狠得下心来的。
自从几个月前沈雪柔明知道李宇安被查出特务的身份,依旧要想办法给人脱罪、把人救出来,他就对沈雪柔彻底失望,不再把她当成沈家人,当成自己的女儿了!
沈敬言深呼了一口气,语气沉重道:“她不是我女儿,她只是虐待我亲生女儿的仇人之女!”
李慧茹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什么沈敬言能对养了近二十年的女儿如此绝情?
是不是因为孩子基本上不用他操心,他只顾着工作的缘故?所以才对沈雪柔这么狠心,什么也不留给她,还将她视作仇人之女?
李慧茹争辩道:“雪柔是雪柔,她父母是她父母!再说了,如果孩子没有掉包的话,钱多多也不会学到医术,也不能恰巧救下你!”
沈敬言气得两侧太阳穴跳个不停,他颤颤巍巍地指着李慧茹:“你……你简直是有病!你不要再说了,反正我已经决定把沈家的财产都给多多了!还有你以后不要再在我面前提沈雪柔,那是一头养不熟的白眼狼!”
他说完这话,也不等李慧茹再说什么,气冲冲地往牛棚疾走。
李慧茹失神地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转过身跟上了沈敬言。
躲在暗处的钱多多等他们都走后,才从树后探出了头,目光直勾勾地看着远去的两道黑影。
她原本只是偷偷跟在沈敬言身后,要送他回到牛棚,毕竟她得了一大笔财物,总得把人安全送回去。
哪知道她这一趟出来,却目睹了沈敬言和李慧茹的争执。
她也是现在才知道原身的亲生母亲竟然有大病!
可怜了原身惨死在钱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