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蝶有些数不清这是她到这个世界来的第几天了。让她选的话,连那无法呼吸的地方似乎都变得没那么难以忍受。
这里,实在是太孤独了。
无数次,她看着这些乱七八糟的机器,想把它们全都砸了。维生系统被迫关闭,这世界上最后的一批人类,全都会死。
她不觉得怜悯。
把自己的生命交托给机器,这世界的人类实在是太过窝囊,令人失望。
又有个人试图醒来,注射器移动过去,准备让其回归深度睡眠。可挪到一半,那注射器又带着药水回来了。
程蝶的视线终于有了一丝焦点,她顺着轨道的方向看去,一时间以为自己低血糖,出现了幻觉。她居然看到一台机器人正扯着自己的控制面板一顿操作。
她从地上爬起来,揉了揉眼睛,走过去。
“你好啊,老朋友。”机器人的头顶弹出来几个字。
“......你是?”程蝶的声音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郁笛并不能听见程蝶在说什么,但能分辨出来她眼中的希冀。“我出来了。”
程蝶抓住它的脑袋,憋了许久,忽然啊地一声哭了出来。
“你磨磨蹭蹭的,怎么才来!这是什么破地方!什么破地方!你怎么选了这么个地方!你知不知道这里除了我,连个活物都没有!整个世界就是个巨大的破烂机房!”
在郁笛眼中,只能看见程蝶莫名其妙开始又哭又笑地发大疯。她猜想,程蝶大概是一个人在外面待太久了吧。
“我听不到你在说什么。你在外面找到我的身体了吗?”她示意程蝶和她打字交流。
程蝶撇撇嘴,抹掉眼泪,一边喃喃一边输入,郁笛听不见的声音略有些沙哑:“找到了,但装载的罐体有损坏,你的身体,早已经腐烂被处理了。”
说到这儿,她的泪水又开始在眼里打转:“我还以为你不会出现了呢。”
郁笛沉默了一会儿:“上次我们的话没说完,你还记得吗?”
程蝶眨了眨眼睛:“什么话?”
“我可还没忘,你之前是怎么折磨我的。告诉我,关于我的来历,你都知道些什么?”
“我不能。”程蝶脸上有一丝无奈,“我不能说的。说了你什么事都做不成。”
“为什么?”
程蝶顿了顿,输入了一行模棱两可的话。
“你看到太阳时,它就是红色了。”
“......不愿意说,就算了。”不知道为什么,看见这句话,郁笛感到一阵没来由的焦躁。程蝶却并没有继续说下去,似乎在等待郁笛的反应。
可惜,她现在用着机器人的身体,是不会有任何表情或者习惯性肢体动作的。
“那么,你找到复活蓝龙的方法了么?”
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字,程蝶眼底终于有了一丝真实的温和。她摸了摸自己的手腕:“进展不大,不过正在努力中。”
“那就祝你如愿以偿。”
“当然会的。”程蝶言犹未尽,似乎想要说些什么。郁笛等了半天,她也没有输入,只用莫名的眼神看着自己。
摸不清她的心思,郁笛索性不去管她,自去重新接入主控系统。没有征用这个机器人之前,它单纯起运载之功能,是整条线上几乎不怎么启用的一环。现在,它则会以外接设备的形式,让郁笛拥有整个维生系统的掌控权,不至在太易关闭到人类重新获得活动能力这段时间里,让人类被憋死在这些容器中。
程蝶看她忙来忙去,也并不打扰她。她对数字技术了解得不多,在这个世界中,起不到什么太大的作用。她撑着脑袋,看着郁笛机器人的屏幕上闪过各种她看不懂的代码,忽然觉得,她离自己又远了一些。
“这大概就是不同等级文明之间的差距吧。”她自言自语道,“为了你的世界,即使在这种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也一直在努力。”
程蝶摸着自己光秃秃的手腕,那里曾经有一条挂坠,细细的红绳拴着一个龙图腾。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谁,她轻轻摇了摇头。
“可我不能忘记。如果连我都忘了你,你就真的消失了,永远都找不回来了。”
郁笛没有注意到程蝶的精神状况。在太易的基础之外重新构建一个控制系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若非她在现实2.0中有丰富的“二维化”经验,自己又是以数字生命的形式存在于这个世界,这个过程有可能会持续很久很久,这些快被泡坏的人怕是等不到重见天日的时候。
而与此同时,血之刃一行人正在静默区内,商量下一步的行动。
说是商量,其实更像是吵架。当血之刃展现出“改变现实”的能力后,众人才终于闭了嘴。
“我们每个人的终端上都有同样的控制台,我们可以做到字面意思上的任何事。”血之刃看着大家,“太易想研究我们取而代之,不可能。今天便是我们反击的时候。趁着它被郁笛分去算力,我们必须尽快对整座城市造成不可逆的破坏。所以,还记得你们在游戏中是怎么用绝招的吗?”
“绝招?真的行吗?”
血之刃举起手:“在现实2.0中我们可以用,为什么在这个1.0中不行?最强的武器就在我们手上,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随着话音的落下,他的外形开始发生变化——别人有可能认不出,但FSod的人自然熟悉。血之刃竟然在现实中变成了游戏中的样子!这是不是意味着,这世界的确是虚假的,他们也可以为所欲为?
水滴大楼顶层,软禁在副董办公室内的疏狂正百无聊赖地看着云层发呆。从来不曾露出过蓝色的天空中,忽然出现了十几个黑点。这些黑点极速变大,数量也在变多。
疏狂站起来走到窗边,伸着脖子仔细看去——
“是......人?”
他双手贴着玻璃,难以置信地瞪着眼睛:“是人?!是人!”
“喂!有人入侵啊!喂!”他冲向门口,疯狂拉扯着手上的金属筒,想要传信出去。然而在太易的封锁下,水滴大楼现在密不透风,就是个给血之刃他们开刀用的活靶子,即便他的机体终端还能用,也无济于事。
血之刃看到顶层窗边站着一个人冲他挥手的时候,本能地犹豫了。身旁的蛇蛇怪却并没停下,直接冲了过去,对着巨大的水滴形牌,打响了第一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