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笛的耳道仿佛充了血,出南和歧彤的声音变得极其遥远。包围她的这个声音她记得,祭坛中因熏香而半昏迷时,她曾听到过。
是“虚夷神”。
她忽地有些困惑。虚夷神,难不成真的存在?不,这不可能。世界上哪里有神明存在?不过都是还没弄清楚的规律罢了。她利用鬼神之说来控制人类,自己又怎能被这种荒诞的想法影响?
这个世界的规律似乎并非如她想象的一般……她究竟忽略了什么?
“郁笛?郁笛?”出南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郁笛回过神来:“嗯?”
“该说话了。”出南轻抬下颌。
动乱止歇,方才躲起来的人们又重新被召集了回来。
不经过交墟长老团的推选,临时任命祭司,这还是他们所熟知的历史上的头一回。人们不想错过这样的事情,可又对方才晦摩人展现出来的强悍作战能力感到畏惧,一时之间,广场上静悄悄的。
郁笛这样急匆匆就任,一切的程序都免了,出南认为她好歹得讲两句,安定人心。方才没用上的加料酒水,现在便有了大大的用途,涂通山的小贩们慷慨地免费提供便携酒袋,盛满了之后给在场的人们分发。
葛辛重新点亮投影后的灯火,郁笛将她预测地灾的整个过程全都展示了出来。
瑟瑟发抖的交墟人抬头看着,面色由惊疑渐渐转变成了崇拜——他们自小学习这些知识,却从未将之融会贯通,只有极少数备选祭司的人,才有幸传承长老们和上一任祭司的经验。
说不定妘晁祭司真正的继承人是她的女儿郁笛,而非占据大祭司之位八年之久的末炅!而神命祭司连续两届都出现在晦摩部落中,这便意味着他们引以为傲的血统成了天大的笑话。
郁笛专注地讲解着即将到来的气候变迁,出南默默站在她身后,觉得眼前的场景颇有一种不真实感……推翻交墟的统治,竟然这么容易?
十多年前妘晁带给人们的奇迹,如今由她的“女儿”再次呈现在众人面前,交墟人勉力维持的形象,在这一日崩塌殆尽。
待一切尘埃落定,郁笛已经讲得嗓子都冒烟了。出南带她回部落,让铃貘和妺千守着她休息,吩咐葛辛去提尼请塔尔卡议事。
塔尔卡的面色并不是很好。他认为知识是最无价的财富,怎能随意分享给民众?郁笛可是答应过他,要告诉他想知道的一切,这种做法无异于是把他的东西送给别人,这让他如何高兴?
出南不大理解塔尔卡这种想法,他以为塔尔卡臭着脸只是因为他们曾经的盟友交墟,竟然输得那么彻底,所以他打算忽略这属于失败者的不忿,直接进入最关键的谈话。
“郁笛成为了祭司,我觉得我们有必要修正一下律法和规矩。”他坦然看着塔尔卡和歧彤的眼睛说,“既然神要我们团结为一体,那我们便该如此。”
歧彤接他的话:“你是说,合并四个部落?”
“没错。”出南目光温柔了些,“我们一同生活、一同迁徙了这么多年,为什么不能真正成为一个整体呢?”
塔尔卡眯着眼,审视的目光在出南和歧彤之间打转。
“如果我不同意合并,你们是不是要打算排挤我们了?”
歧彤笑道:“怎么会呢?我们还指着你喂饱肚子。”
塔尔卡哼了一声:“知道就好。”别想着现在这个时候糊弄他,分他的权。
出南心里早已有了初步的计划,就是等着今天这样一个机会。他直接从怀里掏出一卷布来摊在桌子上,上面一幅幅连续的示意图,给塔尔卡看傻了。
“这……是什么?”
“三角形是指你们部落,圆形是涂通山,方形是我们晦摩。这是夏季回迁地,这是夏季祭坛,这是冬季回迁地和冬季祭坛。如果我们调整一下居住位置,就可以在现有的通道基础上,让物资流动程度达到最大。”
出南指着图,按照自己的想法一点点给塔尔卡和歧彤解释。歧彤之前只知道出南想要和其他部落多些来往,却从没听他提起他真正的想法,竟然是大融合。塔尔卡眉头皱得死紧,他很想对出南的说法进行反驳,可他竟有理有据,说得自己都有些意动了。
“每个部落的习俗都大有不同,贸然混居,每天都去处理冲突好了,哪里还有时间做别的事情?”塔尔卡想了半天,终于想到一个反驳的角度。
歧彤也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我的族民不会接受通婚。”
塔尔卡附和:“是啊,他们不会接受的。”
出南奇怪地看着他——歧彤说这话也就罢了,塔尔卡居然也说得出口?晦摩部落的人被勾走了魂儿,连家都不要了,一门心思跟提尼人私奔,你塔尔卡现在说提尼不接受通婚?
塔尔卡见出南一副吃了屎的表情,忽地想起来,自己似乎的确是策反过几个晦摩人,引他们给自己提供情报,好帮交墟将他们收归。他清了清嗓子,淡定道:“至少,除了交墟,我们从未有过和他族通婚的先例。这种做法是在人为制造麻烦。”
“你们的顾虑我自然也有。”出南将这一页翻过去,指着祭坛的内部结构图道,“所以我提议,在祭坛内建立一所学院,专门教授十二岁以下、六岁以上的儿童。从中择优选入祭司门下深造,其他人则回部落去,将知识带给所有人。”
“你这是浪费时间!”塔尔卡冷声道,“不是所有人都那么闲的。你知道为了更多的收成,我们的人整天有多忙么?六岁到十二岁正是学习的年纪,这个时候不赶紧训练生存的本事,让他们以后怎么活?难不成你推翻交墟,就是为了步他们后尘么?”
“如果换成更小的孩子,或力衰的老人,或许能成。”歧彤建议道。
出南叹气说了实话:“我们部落已经尝试过了,这是最合适的年龄。更小的孩子学不会,老人家也无比艰难。总不能让正当盛年的青壮脱产。”
塔尔卡闻言冷哼一声:“那你之前在部落议会的辩驳,是假的咯?”
出南斜觑他:“怎么,许你在我们部落搞小动作,却不许我维护自己的地位?”
“啧,亲手扭断一个年轻人的脖子,出南首领倒真是好狠的心。”
歧彤暗暗拍了下出南的胳膊,打岔道:“我觉得学院可建,但不如不要限制年龄。总有些家底厚一些的人家能供得起吃用,匀出时间来最好不过。”
出南沉吟道:“你说得也不错。”
塔尔卡可不想在这方面落了后:“那人数呢?祭坛里还要住一批侍从……”
出南“哈”了一声道:“现在没有了。”
塔尔卡反应过来,心道自己也是被出南这一套连招给迷惑了,居然忘了那些侍从已经被交墟带走,换进去的都被杀了。
歧彤叹了口气:“之前的那些人,还是得有个去处才行,他们是哑巴不会说话,不安排好他们,他们的生活得多悲惨啊。”
“我会找地方的。”出南摊手。实在不行,丢他们去守亡灵墙。
塔尔卡啧了一声:“我的意思是说,名额怎么分配。那里边顶天能住三十个人,你打算均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