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囚漫步”暂停工作了两天之后,重新恢复拍摄,但剧组气氛却有些压抑,一方面是因为雨果的情况,人们在佩服雨果的敬业之余,也担心雨果真的一步一步走向崩溃;另一方面则是史蒂文留在了剧组坐镇,让众人心头无疑都多了一重压力。
大卫和杰弗瑞都还有许多工作,他们之所以赶过来不仅仅是担心“死囚漫步”这部戏,更多是以朋友的身份前来关心雨果的,从未露面的杰弗瑞也首次现身,但可惜这次显然不是交谈的好时机。两个人停留了两天一夜之后,就一起离开了。
雨果先是去医院接受了全面检查,确定过敏症状确实不太严重之后,雨果又与心理医生先后交谈了三次,每次一小时,剧组这才在雨果的要求之下重新开工。
史蒂文一脸严肃地看着雨果,郑重其事地询问到,“雨果,你确定?”
其实史蒂文在雨果面前一直都保持着上位者的威严,或者说是长辈的气势,两个人是朋友,但又不是一般定义的朋友。不过,雨果今天看着史蒂文,却没有了往常的拘谨,“史蒂文,当初拍摄‘辛德勒的名单’你也陷入了压力过大的情况,你选择了逃避,但结果呢?”
那是史蒂文和雨果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交谈,但结果却是雨果对史蒂文大吼大叫,这着实是在两个人预料之外的。继而也成为了两个人成为朋友的第一个契机。
“我们都知道,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只有迎难而上才能赢得一线生机。即使知道结果是失败的,我也想试试看。”雨果平静地看着史蒂文,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有着这两天以来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坦然。
史蒂文伴随着雨果的话语也想起了那一次交谈,他记得雨果曾经说过,“压力是演员必须承受的部分,就好像让演员扮演一名自闭患者或者连环凶手,那种心理压力是演员必须掌握的。如何把握这种尺度,用一颗强大的心脏去迎接这一切,也是演员的必修课。”
因为比起导演这个旁观者来说,演员需要的是全身心投入角色,当雨果成为纳粹的时候,当雨果成为杀人凶手的时候,他必须首先让自己相信,如果就连自己都无法说服,那又如何让观众相信呢?说谎是如此,演戏也是如此。
史蒂文忽然就明白了雨果如此坚持的原因,他不应该对此表示诧异,因为这就是雨果,从他认识雨果的第一天开始,雨果就是如此了,至今也没有改变。特别是当他回顾雨果这两年取得的成就之后,再看看眼前雨果那依旧没有变化的倔强,史蒂文劝说的话语就再也说不出口了。
“你这样说是在暗示我当初选择了逃避,我现在也在试图逃避,意思是说我是一个懦夫吗?”史蒂文的话让雨果愣了愣,随即轻轻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抹笑容,“雨果-兰开斯特,记得吗?我当初说过,‘仅此一次’。”
事情就好像轮回一般,当初是雨果却劝说史蒂文,而现在则是史蒂文来劝说雨果,其中不变的是两个人的身份:雨果是演员,史蒂文是制作人。
雨果嘴角的笑容不由更大了一些,“所以,你打算怎么办?开除我?还是以制作人的身份禁止我继续投入拍摄?”
“我会告诉你,最好表现出色,否则我会很失望,十分十分失望。”史蒂文微微点着下巴,意味深长地说到。
雨果笑着点了点头,没有回应,然后就朝摄像机所在的方向走去。
史蒂文目送着雨果离开的背影,这是他第一次以平等的朋友视角去打量雨果,悄然之间,这个比他小了二十一岁的“孩子”,已经成长为足以和他并肩而立的巨人了。
“死囚漫步”重新投入拍摄之后,整个拍摄过程比预期之中顺利了许多,虽然所有人都因为担忧雨果而现在战战兢兢,但不得不承认的是,渐入佳境的苏珊在雨果面前逐渐找回了控制权,而将马修从剧本带到了现实生活里的雨果更是让人拍案叫绝,两个人的对手戏每一场都精彩绝伦,甚至于让整个剧组工作人员都开始模糊了现实与电影的界线,被代入剧情之中,一步一步走进了那属于马修的精神世界。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马修参与强。奸了霍普,并且杀害了沃尔特,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他就是一个杀人凶手,他理应得到相对应的惩罚。至于这个惩罚应不应该是死刑,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观点。但不可否认的是,隐藏在马修那虚张声势的暴戾背后,却是那一个柔弱的灵魂。
马修曾经是多么渴望温暖,他希望站在阳光普照的大地上拥抱生活,但社会的冰冷却残忍地扼杀了他的希望,甚至可以说是社会一步一步将他推向了地狱的边缘。每一个悲剧的诞生背后,都隐藏着社会的问题、人们的冷漠。马修的软弱、悲伤、挣扎背后,又透露着多少无奈和痛苦。
当然,所有人都知道,每个人都是有选择的,即使面临同样的困境,有的人选择积极,有的人选择消极,而有的人则选择了堕落。我们可以责备社会,但却不能消除这些堕落之人的罪恶。这是事实。
但是马修那一双琥珀色眸子背后的柔弱、错杂、惶恐和挣扎,却将他的故事呈现在每个人面前,以至于让人遗忘了他那沾满鲜血的双手。
雨果的表演绝对堪称巅峰之作,那一举一动、一言一语之中泄露的错杂情绪都在讲述着故事,让人忍不住想要探究他的故事——即使人们知道这是错误的,但依旧无法控制。
雨果正在饱受着煎熬,因为他的记忆开始变得越来越模糊,一开始他还能隐约记住一些片段,但现在这些片段都在逐渐消失,甚至出现了片刻的空白,完完全全的空白,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雨果知道,那是马修在行动。
雨果可以感受到自己内心的恐惧正在一点一点侵袭而来,就好像马修在不断壮大,而自己在不断虚弱,脑海正在一点一点撕扯、拉锯,试图想要分成两半,那种撕裂灵魂的痛苦让雨果无所适从。
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会人格分裂——还是已经完成了人格分类,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会彻底消失,然后被马修取而代之……但他却知道,自己停不下来了,就好像明知道眼前就是一个无底深渊,他还是义无返顾地朝前迈开步伐一般。
这种逐渐失去控制的感觉让雨果感觉到恐慌,他甚至好几次在睡梦中就哭着醒了,满脸的泪水从炙热变得冰冷,那个关于马修母亲的噩梦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频繁,持续时间也越来越长。雨果觉得自己的生命力好像在一点一点消失,但他却不能阻止,他的内心深处似乎也不想阻止。
这种感觉让雨果感到茫然,常常会突然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是在1995年还是2014年;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是陈雨果还是马修-庞斯莱……
雨果知道这是一种病态,他必须请求帮助,但他没有办法,他说不出口,没有人知道他的情况,史蒂文不知道,蒂姆不知道,萨摩拉不知道,约瑟夫也不知道。也许,间或他们会有一些察觉,但雨果却觉得自己好像躲在门口窥视他们一般,每当他们有了疑虑,他就会出现,说服他们“我不是马修,而是雨果”,然后让他们安心下来。
他试图控制这样的情况,他试图理清思路,描绘出自己和马修的界线,思考出生活和表演的界线,琢磨出演戏和自我之间的区别与联系……但他却发现这太困难了,所有一切都发生得太迅猛太汹涌,他即使再努力,双手的力量也根本无法起到作用。
这一切就好像一辆失控的火车一般,雨果已经看到了不远处的悬崖,但还是不断加速,再加速。死亡的恐惧,速度的快感,让肾上腺素完全爆发出来,进而让雨果的每一场戏都演绎得淋漓尽致,堪称完美。
雨果知道,这是他演员生涯最精彩的一次演出,但很有可能就会成为最后一次演出。
雨果脑海里似乎传来了恶魔的笑声,“亲爱的雨果,轮到我的上场时间了,把身体交给我吧,我可以满足你所有的梦想,我也可以达到你梦寐以求的境地。来,表演时间到了。”
雨果隐隐觉得这句话有些问题,但他此时却没有办法做出准确判断,他只感觉自己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被无止境的黑暗包围,然后被困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看不到外面的情况也感受不到周围的任何东西。
马修嘴角露出了一抹得意的笑容,眉宇之间的不羁和暴戾带着莽撞流露了出来,那双眸子微微眯了起来,充满欲。望地打量着周围的喧闹,然后看向了站在不远处的蒂姆扬声喊道,“我已经准备好了,就让我们一起来摇滚吧!”话语里隐隐带着无法遏制的亢奋,大步朝拍摄场地走了过去。
今天“死囚漫步”要拍摄的是马修和卡尔行凶的整个过程,包括强。奸的戏份和残忍杀人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