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工厂大门的一瞬间,一阵白光晃眼,周围的景象大变,原本没人的工厂忽然变得热闹起来,周围不断有人骑着自行车从范盛满身边经过。
范盛满当时吓了一大跳,拿起桃木剑保护自己。
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鬼,范盛满懵逼了。
好家伙,几十只鬼?
二十是几十,九十九也是几十对吧?这不欺负老实人吗?
这人来人往的,里面搞不好不止一百只鬼,这下被坑大发了!
但是身边路人就好像没看到自己,只是自顾自地和朋友说笑,一边走向厂房。
工厂的广播播放着《从头再来》,歌词沧桑质朴。那是97年的老歌,现在已经没人听了。
工厂的墙壁上彩绘着充满年代感的画报,图上工人以慷慨激昂的模样喊出口号“要斗私批修,要搞社会主义,确保‘私有’是资产阶级观念!”
只是那彩绘画报已经有些年头,工人的衣服脱色严重,原本该是红润饱满的脸变得苍白无力。
范盛满能看得出他们都是鬼,但是他们却对范盛满一点恶意也没有,这样的场面是范盛满从来没遇到过的。
这些鬼大部分穿着工厂的衣服,头发和饰品的风格像是九零年代。
范盛满站在原地看了一会,迈着步子跟着他们走进工厂。
爬楼梯上楼,范盛满往窗外看去。工厂周围的景象也变成了九零年代的模样,远处依稀可见低矮的住宅区,像是整座城市都回到了九零年代。
工厂外面的道路上蹲着、站着很多人,大多是四五十岁。有些人脖子上挂着牌子,写着瓦刷、水电、油漆等字眼,像是在等待工作。
一根电线杆上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大字写着“下岗就业一条街”,围了很多人,但就是看不到工作人员。
有些人拿着毛笔或刷子,在电线杆和墙壁上留下等待工作的电话号码,寄希望有人能打电话给他。
“范盛满,你怎么还在这里。”
范盛满猛然回头,走廊上一个短头发戴厚框眼镜的女人看着自己,说道:“主任办公室的水赶紧送去,别怠慢了。”
范盛满愣了一下,低头一看,自己的桃木剑已经变成热水壶,自己的道袍也变成了工厂的员工服。
范盛满心里先是慌了一下,随即又很快淡定下来,说道:“刚刚去厕所了,我这就送去。”
女人点了点头,随后离去。
范盛满将真气汇聚于双眼看去,手中热水壶还是桃木剑。从口袋里掏出几张钞票,其实还是符箓,这才放下心来。
只是范盛满没注意到,最底下的一张驱邪符在阴气的侵蚀下并没有自燃,而是一点一点变黑。
范盛满提着热水壶在走廊上走了一圈,找到一个挂着主任牌子的办公室,正要进去,却被里面说话的声音给吸引。
“上面说的国企改革,这次是真下手了,后面肯定要裁员。”
“还裁员个屁,厂子到了这一步是搞不下去了,欠了几个月工资,现在都解决不了。说裁员,底下的人不得疯啊。”
“不能说裁员,可以换个说法。工厂的性质改成合同制,一部分人作为合同工留下,余下的人叫富余工人,让他们停薪留职。”
“咱们都有亲戚在厂里,这次不能惯着,该走的必须走。”
“你们都想得太好喽,以前的洞都补不上,还说现在?我看这厂子得关停,两万多员工全都得遣散掉。”
“唉,都是些麻烦....话说回来,你们后面怎么打算?”
“进单位呗,难道养老啊?”
“我倒是有些关系,准备去搞点生意做做,稳赚不赔,哈哈哈~”
范盛满在门外听得直摇头,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范盛满可懒得给他们倒水,提着热水壶在厂里转悠起来。
要说这次的幻境的真实程度之高,范盛满是闻所未闻。之前龙虎山的时候有一个护法神施展过幻境,让学生进去研究学习。那护法神是鬼王级别的大鬼,施展的幻境已经是一方鬼蜮,但是真实程度都没有这么高。
最奇特的是这里没有任何花里胡哨,就纯粹是工厂当年最真实的模样,连一针一线都还原得清清楚楚,这些鬼真的是很用心了。
这么看来,这些鬼应该并不算恶鬼,而是由于执念徘徊在此不肯离去,在这里继续着厂里的日常生活。
范盛满一边逛一边观察工人,走着走着便走进了一间生产车间,里面的工人都在流水线上拧螺丝。
工人们有说有笑,范盛满却注意到最末尾处有一个阴沉着脸的男人,既不工作也不说话,看到范盛满走进来,他还恶狠狠地瞪了范盛满一眼。
这一眼充斥着恶念,是范盛满到目前为止感受到的唯一一次威胁。
范盛满握紧“热水壶”,正准备朝男人走去,眼前一道身影闪过,又是那个戴眼镜的女人出现。
“范盛满,你怎么又在乱跑,还不快去拧螺丝?”
范盛满愣了一下,低头一看,手里的热水壶变成了螺丝刀。
......
这些家伙还真的给我安排上剧本了?
奇怪的是范盛满没什么排斥心理,只是认真的看了一眼男人。之后便走到女人安排的岗位,学着旁边工人的模样打起螺丝,一边听他们说话。
“什么国企改革,我们国家是什么性质不懂吗?把国家的企业改成个人的,那不是资本家吗?”
“人家说的是合资,不是个人的。”
“笑话,说的好听谁不懂,工资都不发了。”
“那你打算离开吗?”
“这....当然不走了。进工厂,当工人。有粮吃,有衣穿。逢年过节有补贴,生老病死有人管。谁爱走谁走。”
“就是,咱们是国有企业,国家不倒闭,咱们能倒闭?”
“可我听说外面倒了不少工厂,很多人都没了工作。”
“肯定都是自己走的,单位不能开除人,要是傻乎乎的被转成什么合同工,那他说解除合同,人就下岗了。”
“咱们在厂里是建设国家,出去是给人打工,那不成周扒皮和杨白劳了吗?”
范盛满听了一会,问道:“可是出去工作机会多,能赚大钱,好过一辈子拧螺丝吧?”
一旁的女工回道:“笨啊你,也就是前两年赚点钱,现在不一样了。现在做生意都是有关系的,进货都得讲关系,一般人怎么赚钱?”
“你看现在街上那么多抢劫的、偷东西的,那不都是当初跑出去挣钱的人吗?”
另一个男工说道:“也有些是工厂破产出去的,我听说真的有国企破产了,工人一无所有,一家人都养不起。”
“大年三十包一桌毒饺子,全家一起死了。”
范盛满问道:“那要是下岗,工厂得赔钱吧?走法律让工厂赔呀,而且国家也应该会有补助之类的。”
男工笑呵呵地说道:“大字不识一箩筐,还讲法律呢,咱们工厂两万多人也拉不出几个懂法的。”
“国家按理会有政策吧....不知道,也没听过厂里宣传过。就算有,咱们上哪知道去啊?”
女工对范盛满说道:“你呀,就别瞎想了,踏踏实实在厂里工作就好了。”
“外面工作多难找,就算找到了,老板一句话让你加班到天亮,你能怎么样?”
“社保、保险什么的都是自己交,万一有个好歹怎么办?”
男工附和道:“就是,咱们这些人一辈子就只会干一件事,真出去了还能找到一样的工作吗?”
“找不到就只能干些脏活累活,家里生活怎么办?爹妈养老怎么办?孩子读书怎么办?怎么养得起一家老小?”
听着他们的话,范盛满越发觉得有道理。
嗯,在工厂拧螺丝多好,生老病死都有保障。
话说回来,我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是什么呢?
范盛满仔细回想了一下,但就是想不起来。
不行,我得认真工作,一会主任巡视看见还以为我偷懒呢。
范盛满于是专心致志,拧螺丝的速度又快了几分。
不久,下班铃声响起,范盛满很熟络地跟工友一起拿着饭盒,一边聊天一边去食堂吃饭,晚上一起回宿舍睡觉。
时间很快过去了一个星期,终于到了放假的日子。
范盛满兴冲冲地拿着行李准备回家,只是下班铃声都停了,大门口还是空无一人。
范盛满扭头看去,几个男人扛着梯子和油漆桶走到墙边,用油漆把那幅批私的画报涂掉,盖上一段新的口号。
“工人要替国家想,我不下岗谁下岗!”
似乎是所有人都不想看见这一幕,所以大门口才会空无一人。
范盛满没什么感觉,便独自朝大门口走去。
一瞬间,阳光刺眼,范盛满忍不住侧目。再睁开眼睛看去,门外景色大变。
朝阳初升,周围是挖平的工地,前面还摆着一座法坛,远处是其他工厂破旧的厂房。
范盛满感觉脑子迷迷糊糊,低头一看,“我擦咧,这是个啥玩意?”
范盛满手里的行李变成了一把桃木剑,整个人一脸懵逼。
我为什么要拿着一把木剑?我还小吗?玩这玩意?
范盛满回头看去,工厂也已经变成了破旧的空楼。
一瞬间,脑海里的回忆奔涌而出,范盛满惊呆了。
范盛满仰天长啸:“卧槽,我特么居然在厂里拧了一个星期的螺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