哔哔哔!!!,狭小的街道上人来人往,车子堵在一起,后面的车子疯狂按喇叭。
“你会不会开车的?开那么慢,想把路给堵死吗?”
“不好意思,我马上开走.....”
莞城的老城区,范盛满开着王德发的小轿车,在老城区里慢吞吞的行走,结果被路怒的老司机给一阵怼。
要不是看范盛满开的是帕杰罗,结实耐操,估计这些路怒司机都敢撞上来。
范盛满也有点无奈,实在是老城区路窄人多,范盛满技术也有些生疏,不敢开快,好在目的地是到了。
在工厂拧螺丝的日子里,范盛满记住了两个人,一个是戴厚框眼镜的中年妇女。还有一个是一直躲在角落,用充满怨念的眼神看着范盛满的男人。
让王德发在莞城托了关系,范盛满很快便查到了这两个人的来历。
戴眼镜的女人叫梁翠芬,工厂下岗工人中比较有威望的女人,开会时候被火烧死。
那个充满怨念的男人叫赵援国,下岗工人的一员,就是他放火烧的大楼。
把车子停到一栋老楼下,走进老旧的楼道找到一间房屋。看了一下手机上的地址,再看看门牌,确认没走错范盛满才敲门。
开门的是一个妇女,看上去四五十岁的模样,有些憔悴,问道:“你找哪位?”
范盛满问道:“请问你是梁翠敏吗?”
妇女点头说道:“我是,你哪位?”
范盛满说道:“我是市里的调查员,想来采访一下当年恒立电子厂的事情,方便我进去说吗 ?”
“不行。”,李翠敏面露厌恶之色,说完便要关门。
范盛满赶紧拦住,无奈拿出自己的道士证,说道:“我其实是个道士,这是我的证件,有人请我超度电子厂的亡魂,我是来问你关于你姐姐的事情的。”
李翠敏愣了一下,看着范盛满手上的证件将信将疑,好在最后还是让范盛满进去了。
客厅里,李翠敏给范盛满倒了杯水,范盛满说了声谢谢,接着便问起梁翠芬的事情。
李翠敏看向窗外,眼神慢慢陷入回忆之中,良久叹了一口气,说起往事。
梁翠芬以前是电子厂的车间主任,是梁家人的荣誉。
她们出生的那个年代,一切归公有。做小生意什么的都是投机倒把,抓到要判刑的。人们不需要想那么多,只管跟着国家走。
生活在那个年代,最好的归宿莫过于在工厂有一份工作。厂里有学校、食堂、有商店、有理发馆、有澡堂等,当年的社会福利是非常好的。
一份工作可以养活全家,以后生老病死工厂全都会帮扶,不用啃老不用儿孙操心。工人很有归宿感,对外自我介绍都是“我是某某厂的”,别人一听就羡慕。在工厂有一份工作,全家人都能抬起头做人。
后来时代变了,国家慢慢开放人民私有的权利。当时也有说过国有企业要改革,但总停留在纸面上,直到98年爆发,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国有企业破产或改制,裁员势在必行。一个电子厂能下岗两万多人,像莞城这种工业城市,同时下岗的人数可想而知。
梁翠芬从一个光荣的工人变成了一无所有的无业游民,巨大的心理落差之下,很多工人无法接受。就算是愿意接受现实,下岗浪潮下他们连找一份低收的工作都难。
一辈子在工厂里度过,没有其他知识,找不到出路。梁翠芬感觉自己成了家里的累赘,一个多余的人。
后来,开过几次会,总说会妥善安置下岗工人,但总没有下文,直到一把火烧起,一切都结束了,也没有人再提。
假如梁翠芬没死,后来会怎么样?
那个年代的人们还很穷,许多人只能背井离乡出去讨生活,现实的压力下一些女人选择了堕落。
后来,莞城的外号从“世界工厂”变成了“桃色之都”,失足女人甚至直接在街头拉客。
“我们这代人,生于理想,死于欲望。”,李翠敏说话时的眼神飘得很远,风吹过她鬓角的发丝,阳光照在她的脸庞,那里有岁月留下的皱纹。
范盛满离开了李翠敏的家,开着车前往了下一个地址。
在一个废品收购站里,范盛满见到了赵援国的父亲,已经七老八十的年纪,依旧坚持着收拾废品度日。
听说是道士,要超度自己的儿子,赵援国的父亲老泪纵横,一旁的男孩也来了兴趣。
范盛满问道:“当年赵援国下岗的情况能说一下吗?”
赵援国的父亲流着眼泪说道:“当年我老伴病了,援国的身体也不好,厂里一声不吭突然就让他下岗,生病了也没人管。”
“前后开了三次安置会,连工钱都讨不回来。援国也是到处借钱,眼看是要一家饿死啊....”
赵援国的父亲擦拭眼角的泪水,接着说道:“那几年是真的苦啊,他在厂里拧了半辈子螺丝,本来是一辈子都放在厂里的,哪想过会变得那么快,那么突然。”
“实在没路可走了,好多人就开始走歪路,好多人当街抢劫、偷窃、杀人,闹得人心惶惶,我是真没想到那孩子也会放火....”
“道长,求求你救救他....”
范盛满起身对赵援国的父亲说道:“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会尽量超度他,先告辞了。”
范盛满起身离开,坐上车子径直开车离去。
在公路边,范盛满拿起手机查看起九零年代的信息。
那些当街砍手抢金表的狂徒,硬拽耳环扯下血肉的飞车党,还有到处都是的扒手,街头巷尾站着接客的女人。
范盛满是踩着九零的尾巴出生的,童年在农村长大,完美错开了那些大城市动荡的日子,如今看来亦是无比唏嘘。
范盛满感觉一阵头疼,原本以为工厂鬼魂的执念是讨薪或者求公道。
如今看来,他们是无法接受时代改革的阵痛,执意活在他们最美好的年代里。
一个时代的悲伤,该如何化解?
范盛满坐在车里,汽车音响播放起电台的歌曲。
“今天的怀旧专场,我们的听众点了一首《杀死那个石家庄人》,歌曲描述了北方重工业城市在经历过了时代变迁,从计划经济到市场经济的变轨所经历的阵痛,和那些被遗忘或者是被抛弃的群体的失落和愤怒的感受。请收听。”
“傍晚6点下班,换掉药厂的衣裳,妻子在熬粥,我去喝几瓶啤酒。”
“如此生活30年,直到大厦崩塌,云层深处的黑暗啊,淹没心底的景观。”
“在八角柜台,疯狂的人民商场,用一张假钞,买一支假枪。”
“保卫她的生活,直到大厦崩塌,夜幕覆盖华北平原,忧伤浸透她的脸”
……..
“如此生活30年,直到大厦崩塌,云层深处的黑暗啊,淹没心底的景观。”
歌曲名称是杀死那个石家庄人,歌词是夜幕覆盖华北平原。九零年代下岗工人七千万,受伤的又何止一城一隅。
安静地听完了歌曲,范盛满下了决定,发动汽车开回北山观,他要把《十八层地狱图》带过来。
倘若不能化解,那就强行超度,只希望《十八层地狱图》能扛得住那冲天的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