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蕴听出他有些恐慌。
但她还是继续说下去。
“若有一日,我们相看两厌,妾想出宫,望陛下能成全妾。”
他不确定道:“你,你是在生气吗?朕这几日是冷落你了,可国事太忙,朕顾不过来。”
“妾以前也觉得,若陛下国事繁忙时,一个月不见妾,妾也无怨言。可是后来妾又想,陛下再忙,看妾一眼的时间总是有的,陛下其实——”
她想说,陛下没有将妾放在心头,但又觉得此话太矫情,便住了口。
他待她之心,远不及她待他之心。
沉默半天,聂弗陵本想说,你究竟要朕如何做?
然而说出口的却是:“皇后别太过分。
季蕴不理他,他斟酌一阵道:“等祭天大典结束。”
他心里补上后半句,朕多陪陪你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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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天大典上。
“吾等衣华夏服章,法始祖规制,以祀昊天......望我华夏荣光,扬於万邦......”
祭词洋洋洒洒好长一篇,听得人昏昏欲睡,只得强打起精神撑着。
典礼结束后,几个大臣凑在一起嘀咕:“今年各地灾情尤多,怕是有不祥。”
有人嘀咕:“我家夫人可说了,陛下亲手为皇后画眉,堂堂国君,竟如此行事。”
“御史台那帮忙人呢?哟,在那里,走,我们去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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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宫。
“皇后,你将朕为你画眉之事,在宴会时告诉大家了?”
“是,陛下答应过妾,妾可以将此事说出去。”
他眼前一黑。
他是默认答应了。
但他以为皇后只是私下同嫔妃或是她的好友炫耀。万没想到,她会在宫宴上向众女眷宣扬。
早朝时,御史台上奏,斥皇后生活奢靡,善妒无德,媚主乱人心。
他们特意提了画眉之事,对这尤其不满,甚至将此事与灾情扯上关系。
聂弗陵惊怒交加,但他一向敬重御史大夫,又不能训斥他们,争辩了几句后便匆匆下了朝,来找季蕴。
季蕴听了很奇怪:“这帮人管得太宽,画眉之事能与灾情扯上?这天要下雨,谁能管得了?”
一连数日,御史台不肯罢休,朝中墙头草渐多,弹劾皇后的声势越来越大。
聂弗陵对此焦头烂额,将折子统统压下。
“陛下,此事需要有个交待,不然人心难服。”
“陛下素日英睿公平,如今却偏袒皇后,实难服众。”
......
聂弗陵恼了:“怎么,依诸位的意思,朕非要处罚皇后吗?”
众人齐齐道:“陛下英明。”
“好,好,朕就给你们交待。”
他喝道:“水灾你们怪皇后,若是明年有旱情,你们是不是也要怪到皇后身上?”
“皇后的用度是依份例来,绝对逾越。至于赏赐,是出于朕私库,于国库并不相干。”
“至于画眉——”
他叹口气,揉揉眉心:“闺房之乐,有甚于画眉者,众卿当真要管?”
此言一出,众人哑口无言。
半天后,御史大夫开口:“可是陛下——”
“可是什么?”
一声清润平稳的声音响起。
是季蕴来到了政殿,她着皇后冠服,行止端严。
群臣虽弹劾得正起劲,此时却不得不对她行礼。
她声音无波:“杜御史,御史台有监督百官之责,上及天子,下及小吏。”
“陛下他一向倚重御史台,指着你们肃正纲纪。不曾想,你们只盯着闺房之事不放。”
她冷笑道:“诸位是太闲,还是受人鼓动?”
御史大史脸色一变:“皇后不要胡言,帝王事即为天下事,我等也要进言。”
“好一个天下事!”
“灾情险峻,地方官有无在救治?赈灾款项有无被克扣?灾民现下如何?杜御史可有去关心这些?”
“本宫看你们未必有这精力!就会盯着本宫的衣食用度,盯着陛下宿了哪里,陛下为谁画了眉!比我一介妇人还不如!”
御史大史气得脸色铁青,其他几个怂恿他的大臣纷纷帮腔。
“后宫不得干政,皇后来此怕是不妥。”
她平复好语气,淡声道:“本宫岂敢干政?无非是来奉劝各位恪守职责。”
“陛下为灾情劳心费神,本宫虽无德,但愿至今日起,削减用度份例。另将私库钱财拿出,以做救灾款项。”
“本宫不过一妇人,只有此等微末之力。而诸位大丈夫,想必不甘落于人后,本宫拭目以待。”
说着对聂弗陵一礼:“妾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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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元殿,聂弗陵将弹劾皇后的折子一个个丢进火盆。
看着这些奏折他心里就烦躁,索性将它们全烧了。
正盯着火盆发呆,季蕴进来了。
他无奈道:“皇后不仅在大臣面前威风,如今更是连通传都不用。”
季蕴叹道:“是张公公说,陛下在等我。”
聂弗陵暗骂张公公多事。
“皇后不是看烦朕了?怎么还来朕这里。”
季蕴上前:“陛下容色冠绝京洛,妾爱陛下都不够,怎么会看烦陛下。”
聂弗陵绷不住一笑:“原来皇后喜欢朕的相貌。”
他伸开双臂抱住她,此刻烦躁总算消散了。
“皇后不许离开朕。”
季蕴不答话,拿出一个织锦护臂给他,上面用篆体绣了八个字:“长乐无极,惜君如常。”
他惊喜的接过:“这是?”
“是妾所绣,花了好长时间呢。虽粗陋了些,可陛下不许嫌弃。”
聂弗陵握住护臂,他哪会嫌弃,只是热切的去亲她。
“皇后今晚就留在乾元殿。”
季蕴捶他:“哼,难道陛下还想赶妾走?”
“朕是说,乾元殿不如皇后寝殿舒适,怕你委屈。”
“只要有陛下陪着,妾不委屈。妾以后的餐食也和陛下一样。”
聂弗陵想到她说过要削减份例,不禁有些心疼。
他自己节俭惯了,但却舍不得让她也这样。
季蕴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无妨,四道菜,在寻常人家已是丰盛。”
她任性时能气得他半死,懂事时又让他心疼。
季蕴睡快着时,聂弗陵轻声解释:“前些日子是真忙,过深夜之后,朕不想过来扰你安眠。”
季蕴心想,这怎么是扰呢?我就是想陛下在我身旁,不说话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