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人一向是最敏锐的。
什么地方能经过，什么地方能行商，什么地方能停留，他们比谁都要清楚。
因为一旦不清楚的话，搭上自己的全部身家算小，搭上整条商队的命就完了。
这个牙行里，能看到许多地方的商队。
东西南北，各地都有，大家因为战事在这里停了下来，等待着离开的时机。
有几个人坐在茶馆里吹牛皮。
“我跟你们说，我这命才好呢，从北边儿进关的时候，我早上出门，嚯，一只猫死门前了。我想着这不吉利啊，就没走，这不停在了并州，没停在云州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你的命是挺好的，要是停在云州，就听不到你吹牛了哈哈哈！”
这么听上去就是在踩云州来抬并州。
夫子立刻轻咳两声：“那个，这些人不是老夫安排的，老夫对云州没有任何看法。”
足以看出来，这位当了许多年县令的夫子，在这些事上有充足的求生欲。
元珑没有说什么，她路过这些人接着往前走。
牙行再大也是有尽头的，这里也有贩卖奴婢的地方，不过在翠绿掩映的院落中，不在街边。
离开了牙行，夫子将元珑带去了并州城穷人最多的地方。
这里大部分房子没有青瓦，看着比村落要好些。
虽说穷，但不脏乱。
地面没有横行的污水，街边也没有刺鼻的恶臭，街头巷尾站着带刀的府吏，对每个经过的人怒目而视。
大部分人习以为常，只有贼眉鼠眼的人神情不自然。
“柳小公子见此可觉得熟悉？”夫子明知故问。
熟悉，这可太熟悉了。
自元珑跟着沈济游历江南回洛阳后，开始在洛阳城窜来窜去，为了她的安全，洛阳城就是这么做的。
只不过洛阳城负责这些的，是沈济让人训练出的私兵。
那些私兵名义上是元珑的，点子也是她的，实际上由沈济出钱，但做出来的功劳依旧是元珑的。
有了那些私兵守着每一条街头巷尾，洛阳城街头的抢劫行为立刻销声匿迹。
因为私兵能当街斩杀他们。
“呵呵。”元珑让自己的笑容尽量自然起来：“虽说熟悉，但在洛阳外，这还是第一次见。”
“那柳小公子去过的地方不多，据老夫所知，自太子殿下在洛阳推行后，已有多地效仿，见效极佳。”
夫子与有荣焉的说：“有陛下和太子殿下，想来在老夫有生之年，能见到前无古人的盛世。”
元珑愣住。
原来在许多人的心中，她已经有了接手盛世的能力。
人在一个不变的环境中，的确会丧失许多接触外界信息的能力和机会。
想来回洛阳后，她得和沈济聊聊，每年放她出洛阳转几个月。
夫子没有注意到元珑的神情，他说着说着便开始惋惜：“可惜老夫年迈，被官场小人磨灭了心气，老夫只希望能活得更久一些，见到官场清明的那天。”
官场清明的那天？
这种事，元珑没法给夫子许诺。
因为这很困难，她只能尽力做到让官场更清一些。
“谢谢先生。”元珑拱手而立：“我已经找到了答案。”
身为太守的亲人，没有仗势欺人，开办学堂授课，太守鼎力支持，城中有了更多的学堂。
知晓哪些东西对百姓有利，太守会学习引进，在当下条件中做到最好。
百姓担忧官员的生死，庆幸自己在并州城内。
这一切都是答案。
高涵在为官路上还看不出具体答案，但他在为民的这条路上走得很好。
夫子抚须轻笑：“这是柳小公子愿意看到答案，柳小公子若是不愿看，并州和云州就不会有任何不同。”
“但是老夫也知道，柳小公子是太子殿下的人，自然会愿意看的。毕竟——那是陛下亲自教导出来的殿下。”
元珑和夫子在一个路口告别。
回府衙的路上，元珑思考着沈济是不是把官员都洗脑了，让那些官员爱屋及乌，心中止不住的感动。
能被臣子如此坚定的信任，即便是致仕的臣子，也让她感动。
她没有进府衙，而是先钻进马车里，想着先平复下心情，再去和其他官员交流。
然而她没有看到正芳的欲言又止。
跳进马车，看到马车里坐着的男人，元珑下意识看看内壁装饰，确定是自己的马车后才松了口气。
还好，没进错，是沈修璟乱跑。
见元珑进来，沈修璟抱拳行礼汇报：“我已探查过那些官员，有一人与王家有关联，有一人与郑家有关联，但两人未曾掌握实权。”
“范越对高涵架空二人之事毫不追究，且有掩饰之意，那二人怨恨范越而不是高涵。”
“太守刺史利益一致，手下之人则分为三派，以世家为首，以寒门为首，以及以百姓为主。”
“臣认为并州城内情况要简单许多，殿下应当无须假借……殿下？”
沈修璟发现了元珑眼中还未消散的湿意。
他的手下意识按住匕首，冷声道：“臣有罪，忽视了细节，臣再去探查。”
看到他的态度，元珑就知道他误会了。
于是她赶紧抹了抹眼角，“我不是被人欺负了，也没难过，我是情绪一时上头有些感慨。”
实话说出来有些丢人，可总比让无辜官员丢命要好。
沈修璟在沈济眼皮子底下都敢杀官员，到了并州就更没有他不敢的事了。
元珑怕沈修璟不相信，赶紧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拆开来献宝。
“三哥，先不说那些事了。”她果断转移话题，也不管生硬不生硬：“这是我刚买的宝石。”
她带了很多钱，买的自然是摊位上个头和成色最好的。
每颗宝石都有鹌鹑蛋大小，被打磨得圆滚滚的，元珑挑出黄色的一颗放在沈修璟的手心里笑嘻嘻的说：“这个就是芒果的颜色。”
“这个是青松的颜色，这个是三哥你今天穿的衣服的颜色，这个可以镶到三哥的匕首上，这个玉色的给三哥做个抹额。”
买来的每一颗，都有它的用处。
最后剩下一颗灰褐色的，元珑瞅了瞅，将其揣回袖笼。
“那颗不是给我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