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仙凝闻听姜问曦所言,忽的满面震惊,一咕噜自床上站立起来,大睁眼问道:“影大人竟然又跟到这里来了?他此行目的依旧是为了捉我?”
“除了此一目的,想不出其他。”姜问曦淡淡的道。
“师尊曾入过凝儿神识之内,师尊那时可是看出凝儿是至魔之躯?凝儿神识中可是如同魔族一般一片混沌黑暗?”姜仙凝缓缓问出心中疑问,似是诉说他人之事语气平淡,一派云淡风轻。
“并非,凝儿虽是年纪尚青但识海一片澄澈甚是广袤,便是连为师见了都不禁心生妒忌。却是没有一丝混沌之气。”姜问曦虽是真心夸赞,但一时却想到自姜仙凝识海内所见被锁的一片更加广袤的神识,若此一片识海是魔海,那到当真有可能是个至魔之人。
姜问曦不过略略晃神,姜仙凝却早已捕捉到师尊细致入微的变化,想着师尊不过是安慰自己而已,心中顿时泛起一丝晦涩之意。
“师尊不过安慰凝儿罢了,世间有何物能令至尊心生妒忌,何况是凝儿。想来凝儿许是个灾星,走到哪里害到哪里,若影大人是为了抓凝儿才害人,不如就将凝儿交给他算了。想想凝儿如今已二十岁有余,回想起来当真是身边亲近之人悉数受害……”
姜仙凝面色淡然,嘴角带着微笑缓缓谈起自己,此时神态倒是有七八分同姜问曦一般。姜问曦见姜仙凝似是要腹诽自己,正待开口制止,姜仙凝却好似早一步察觉,对着姜问曦微微一笑,轻轻摇摇头,幽幽的又说了下去。
“凝儿隐约能记得起,在师尊之前有个什么重要的人,一直陪着凝儿,但到底因何就剩了自己却是如何也记不得了,想来也是死了吧。之后师尊捡了凝儿,给凝儿赐名赐剑教凝儿术法教凝儿识文断字琴棋诗画,凝儿在青云峰的日子应是此生最惬意逍遥的日子,但终究却是因为凝儿害了师尊害了缥缈。如今凝儿躲在刑家,既是影大人知晓了,想来不用多久仙门众人悉数便会全然知晓,到时定是又要来讨伐刑家。凝儿同刑家无甚渊源,不过凭着刑岑凌对凝儿的一番情意才收留凝儿,凝儿定不能因着自己而拖累了邢家,如若影大人果真是为凝儿而来,师尊要么将凝儿交给影大人,要么便带凝儿去到他处。师尊可是能答应凝儿?”
姜问曦低头默默不语,姜仙凝一向率真无邪,想不到闪躲逃避之事,如今因着断魂崖一事却忽的好似饱谙世故起来,再见后竟一直唯唯诺诺谨小慎微,毫无当年洒脱之态。
姜问曦想了一时,正要开口,却听见门外一人边高声喊着边踏进屋来。碧痕为了避嫌,并未关上屋门,而是坐在门口倚着门框绣帕子,此时忽的有人自身边喊叫着走过,亦是猛然一惊忽的站起了身,眼看着一个翠绿的身影便自眼前飘了过去,这人正是刑家三少爷——刑岑凌,竟是不知已经在门前站了多久。
“说什么连累不连累,如今阿凝怎得如此婆婆妈妈,你若不躲在我刑家,便随姜真人去无极洞中藏起来,除此二处你哪里也去不得。交给影大人什么的便是更加不要想了,除非我刑岳死了,你再去想着为了刑家献身吧。”刑岳走的虎虎生风,言语中带着几分气愤。
“刑……三哥哥,你如何就来了?”姜仙凝站在床边,微微低着头,不敢同刑岳对视。
“亏你还叫我一声三哥哥,我若是不来骂上几句,不知你又要说些什么来作践自己,姜真人莫不是宠得过头了?这种浑话也要一直听下去。”刑岳瞪着眼,蹙着眉,满面愤懑,竟是忽的转头不顾主客尊卑竟是教训起姜问曦来。
姜问曦见刑岳似是忽的失心疯,倒也并未气恼,只冷冷的自喉中轻笑了一声,道:“刑岳,前面可是出事了?”
刑岳依旧满面怒意,气呼呼得答道:“并未出事!”但鼻子却是深深的呼出一口气。
姜仙凝本是以为因着自己想走而惹恼了刑岳,如今听姜问曦所言,却也忽的了然,刑岳并非胡乱发脾气之人,定是出了什么事情才如此心慌意乱一时口不择言。
“三哥哥,前面到底出了什么事?可是关系阿凝?若是果真如此,你不说我也再难留下去,更是只得走了。”
“此事与阿凝无关。”刑岳正自心烦,闻听姜仙凝又要走,一时心急,竟是自己说走了嘴。
“既是无关为何不说?”姜仙凝继续追问。
刑岳却是怔怔站在屋中沉默起来,姜问曦二人也并不催促,只静静坐着等待。渐渐地,刑岳脸色略略放松一些,但手掌却是紧紧握了起来。轻轻瞟了姜仙凝几眼,却好似忽的意兴阑珊起来,轻轻叹了口气道:“也无甚紧要事,不过是大家赐婚了而已。”
“赐婚?”不待屋中人惊讶,却是门外碧痕轻呼了起来,“给三公子赐婚了?赐了谁?可是那出身下贱的冒牌公主?”
碧痕,秋露自三岁起便在邢家,同刑玉瑗一个奶妈带大,虽是有这主仆之分,但于几个孩子心中便是同姐妹一般无二的,此时闻听宫里赐了婚,倒是比刑岳还着急起来。
虽是情感所制,但碧痕自知逾矩,见刑岳一时并不作答,便悻悻的叹口气又闪在门外侧耳倾听。
“三哥哥,碧痕说的什么冒牌公主,可是赐给三哥哥的?”姜仙凝见碧痕不敢再问,便亲口问了起来。
“我不想说,只是因着尚未接到圣旨,不过是宫里的朋友悄悄传来口讯而已。”刑岳微微低了头,淡淡得道。
“那冒牌公主又是怎么回事?”姜仙凝并不打算放过刑岳,便是刑岳支支吾吾吞吞吐吐,姜仙凝却依旧每个疑问皆不放过,悉数条条问来。
刑岳无奈的噘着嘴,朝门外碧痕瞪了一眼,只得继续道:“这公主说来令人脸红,传说这公主本是官家的相好,因着出身不好,皇后又善妒便一直以宫女身份留在宫里,但官家若是于宫女有了私情是杀是留全凭皇后心情。按照当今皇后的性子,断然是保不得性命的。
之后,不知谁想了个法子,说这女子会炼制仙丹,且果真这女子献了几颗仙丹,便是连皇后吃了都说好似有些年轻起来。官家便立时乘着这股风气认了这女子做义女,养在宫中令其炼丹,实则却是个相好之人。因着官家痴迷长生,常常以监制丹药为由留在义女殿中,此一事稀松平常,故此这些年并无人敢于质疑。
但近些日子听说这女子有了身孕,官家便急着将她嫁了,近日听闻宫里的兄弟传话出来说官家要赐婚刑家,赐得正是这女子。”
刑岳一口气说完心中烦闷的缘由便闷闷不乐的坐在桌前沉默起来。姜仙凝则是听得瞠目咋舌满面惊异,这剧情竟是比这丢在床上的话本子还要精彩几分。
“这女子可是要赐给三哥哥了?”姜仙凝小心收了收诧异的表情,怕刑岳因此更加沉闷。
“如今虽是不知要赐给谁,但无论是谁娶了这样一位女子,许是还怀着龙种,又顶着公主名头,这简直于刑家是奇耻大辱。”刑岳说着一拳捶在桌上,震得几个茶碗哗啦啦直响。
“三公子,为何这样羞辱之事定要安在你头上?刑家亦不是你一个子嗣。为何有些坏事就要你来担着?”碧痕忽的自门外插了嘴,竟是口无遮拦起来。姜仙凝暗暗打量了一番碧痕,想来碧痕竟是一心向着刑岳的。
“若不是我,是谁你便安心了?”刑岳转头看着闯进门来的碧痕,竟是满脸无奈。
碧痕亦是知晓自己说错了话,这问题自是无法回答,只得忿忿得跺了跺脚,又转身出了屋门,狠狠抓起绣了一半的帕子,又低头绣了起来。
“我们才自佚城回来不久,宣武楼便又闹起鬼来,如今皇帝又莫名赐婚,不知这两件事可有关联?或许皇帝将如此一个女子准备藏在刑家,是对刑家器重,未必不是件好事。”想着近日来许多怪象,虽是心中很是疑惑,但心中还是存着些许侥幸和奢望。
“影大人为炼仙丹可筹谋十数年,如今又串通仙魔鬼妖四界胡作非为,残害百姓。敢如此妄为身后必定大有背景。此次赐婚断然与影大人脱不开干系,必定不是好事。”姜姜问曦不待刑岳接话,便冷言冷语打破了姜仙凝一丝的希望。
此一席话一出,三人瞬时安静下来,心中各有所想,只各自静静呆坐想着各自心事。
“此时圣旨毕竟未到,此事亦只是传言。当今要紧的倒是阿凝的去向。你到底是要继续躲在这偏院还是躲去无极洞?总要下个定夺才好。”刑岳见几人气愤沉闷,便一时丢了烦恼,岔开了话题。
姜仙凝低着头沉默了一时,吞吞吐吐的道:“以阿凝此时身份断然不会再回缥缈,但留在此地只是给刑家徒增祸端而已,还需想个其他去处。”姜仙凝捏捏诺诺说的声音不大,但二人却是听得清清楚楚。
“增什么祸端?缥缈你也不去,这里你也不留,莫不是我们眼睁睁看你被影大人抓走才好?”刑岳忽然又恼了起来。
“若是你哪里都不愿去,为师倒是有个好去处,说于你听一听,看你可是要去?”
“姜真人快些说说看,还有哪里是好去处?”
“洪息大师处。洪息大师处最益将养魂魄,凝儿去那里略做调息便是再好不过。”
“那岂不是又要连累洪息大师?”姜仙凝依旧有所顾忌。
“我就知道,姜真人无论说去哪里,亦是不会空无一人,阿凝断然还是要问上一句,便是不会连累他人吗?如此竟是哪里也留不得的。”刑岳闻言更是懊恼,横眉冷目的挖苦起来。
“故此我们需得筹谋一番,不让外人知晓凝儿去了何处。”姜问曦却是并不着急,依旧云淡风轻的缓缓而谈。
“如何做?”刑岳见姜问曦似是要出谋划策,心中一喜立即凑过身来。
“众人皆是知晓我若出门左右皆是带着凝儿,故此我便一直留在凝儿院中做些假象,刑岳和刑少主二人假意外出降妖,其中带着凝儿即可。由你二人互送,一路上断不会出什么岔子。”
刑岳听得连连点头,姜仙凝却是依旧衣服忧心忡忡的模样:“若是假扮我还在刑家,那不是影大人还是要针对刑家吗?”
“无碍,”姜问曦依旧淡淡得道,“待得刑少主二人将你送到泉峰寺后,我便回缥缈。此时便是影大人知晓你已经跑了亦是为时已晚。刑少主只需说你自己走了,然后假意寻找一番便可脱了联系。”
刑岳听得连连点头,立即站起身来,急匆匆道:“即使如此,事不宜迟,我此时便去找大哥,明日一早便出发,可好?”刑岳一边说着一边探寻的看了看姜问曦,见姜问曦稍稍点头,便几个箭步出了屋子奔院外跑去了。
待得刑岳走得远了,姜问曦亦站起身自怀中摸出姜仙凝在佚城送信用木鸟,轻轻放在姜仙凝手中。
姜仙凝低头静静注视着木鸟,当时濒死的感觉又忽的浮现在眼前,心中顿时紧紧得拧了一把。
“师尊,这木鸟只能用一次,如今不过是个普通木鸟罢了。”姜仙凝低声道。
“为师在木鸟嘴里放了几颗传讯丹,若是有急事捏碎便好。”姜问曦清冷的目光,直直盯着姜仙凝,目不转睛的看了一会,幽幽道,“为师此次不能护着凝儿,此时局势风云诡谲,这一路必然凶险,凝儿定要照顾好自己,到了洪息大师处只管修心养性调养生息便好。”
姜仙凝并不敢直视师尊,只微微低着头看姜问曦胸前一块刺绣的云纹,这云纹用银线细细绣成,凹凸有致精巧异常。
“凝儿此去又不知何时才能与师尊相见,师尊亦是需得保重,师尊此次醒转颇有怪异,虽是师尊不愿告诉凝儿,但无论如何师尊定要爱惜自己才是……”姜仙凝说到此,停了一时,似是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只是张了张嘴,终究没再说出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