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七蔷薇
九说话（下）
“合着你拿个兔子拎兜零食就给他拐回来了？”
顾形架着胳膊抵在会客室门框边沿，歪着脑袋往门缝里眺了一眼，然后搭眼觑见小冯尧乍一同他视线相触就惶然无措地瑟缩着蜷进沙发最角落里，嘶声尴尬地屈指刮在眉峰上面，“这怎么看见个男的就哆嗦……不是说有个什么社区的工作人员全程陪同吗？人家就让你这么稀里糊涂地把他带过来？”
“我留了电话。也托护士站帮忙捎了信，路上那廖姐就加上微信为我打了个视频，还验证了一下我的警官证有没有造假的可能性……那个廖姐好像是家里哪个妹妹意外怀孕被打流产了，也住在中心医院没人管，昨天晚上把冯尧一个人放病房里就是因为这事儿，把冯尧交给我们，她也能得几个小时的空闲……”
江陌先探着脑袋冲着会客室里好不容易才跟冯尧搭接上沟通桥梁又要推翻重建的周小邈抬手抱歉，转头皱巴着鼻子搪挡在门缝跟前，挎着顾形的胳膊就把人扽拽到会客室对面的走廊窗沿：“冯尧现在满打满算三岁半，这几天也算是生死边缘走一圈，今天一大清早又被专家会诊吓得不敢回病房，这才拽着我让我带他离开医院……我这好不容易才把人哄得能分辨明白问题回答个点头yes摇头no，你再给他吓出个好歹。”
“抱着个兔子零食吃得挺欢——之前光知道他好像有点儿怕人，谁成想他这害怕的特征对象还挺明显？”顾形抬手往脑袋顶一比划，舌尖卷过后槽牙，“男的，身高一米八往上，三十来岁四十出头的样貌，长得再仪表堂堂一点儿——这比犯罪画像都精准直接。”
江陌抬眼看着她师父故作潇洒地抓耙了两下鸡窝似的头发，没留什么情面地噗嗤一乐，脑门儿上就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拍，讨手求饶地晃了个趔趄：“错了错了……不过师父，老祝还没回？第三人的dNA报告今天能拿到吗？”
“中心缺人手，找人领导加急出结果，顺道就被扣下干大半天苦力，估计下班时间能放出来就算他那个当领导的师哥良心尚在。”
顾形摆摆手，扬起下颏点了点会客室的门板：“二所那边联系好了，如果血衣上的血迹确认是冯尧母亲唐葭的，冯东今儿晚上就能提到我们这儿来……这小不点儿找不见亲妈，就没惦记着打听打听冯东，跟他碰一面？”
“这我还真就问了，甚至还担心会不会是他因为最近的意外变故本能地抗拒身为男性的亲生父亲，跟社区的廖姐也打听了一遍……”
江陌摇头，皱巴着鼻子吁了声长叹：“冯东在医院持刀挟持那案子里交待得其实大差不差，但对于实际情况或多或少有那么点儿隐瞒，当时联系家属的时候唐葭不在，所以关于什么妻离子散的作案动机，没太往深里研判。但听廖姐说，唐葭确实在外面有个相好的——到什么程度不清楚，不过冯东不在家的时候，社区街道附近楼前楼后的偶尔能撞见有个男的帮忙照看冯尧，同进同出的，也不怕冯东看见。”
顾形眉毛一抬：“冯尧对冯东不太待见？”
“冯东家暴，社区调解都不知道调解了多少遍。”
江陌撇下嘴角，一言难尽地回想起冯东那副有些刻意的受害者嘴脸，“冯尧从小挨揍，很小的时候身上就有各种烟头烫得疤痕还有摔打的淤青……但冯东在道上混，唐葭即便害怕也不敢轻举妄动随便报警，到头来就只能抱着孩子往外躲，一来二去，认识了那个相好的——冯东车祸的时候算醉酒，好像出门之前刚把老婆孩子打了一顿，唐葭也是趁这个机会，抱着冯尧跑掉的，不过具体是不是投奔了相好那男的，姑且没问出来……当着孩子的面，这话也不好问。”
“冯东车祸医闹的事儿……也有段时间。”顾形掰着手指头往前数，全凭印象地没怎么数明白，“那也就是说，唐葭有可能是……那会儿就抱着冯尧失踪，直到最近冯尧裹着血衣跑出来才发现？唐葭就没什么旁的亲戚联系过她吗？”
江陌难置肯否地耸了下肩：“具体的失踪时间目前还不太好判断。唐葭相好的人究竟是谁到现在也没个定论。她算远嫁，年纪不大就跟冯东这么个混子定居在盛安，老家的父母逢年过节能打个电话问上一问都少见，平时根本不联系也不见面。从她离开家，一直到冯尧穿着血衣出现的这段时间，变数太多，如果没什么指向性的线索——”
她话音没落，会客室里就叮呤咣啷杂乱地响了一连串。周小邈八成是翘着二郎腿从心理咨询专座上摔了个栽歪，龇牙咧嘴地掸拍着膝盖就掀拽开门板，一边搪停了眼疾手快就要上前露面的顾队长，一边冲着江陌勾了勾指尖，捏着指尖挨着嘴边比划了两下，辗转地点了点身后的沙发位置，“……他能说话，就是故意装说不出来，骗人。”
江陌一怔，捞过周小邈的胳膊把人往屋里搀，背手接过顾形递来的执法仪就踹上门板，驾轻就熟地摆置在正对会客沙发的茶几上面。
冯尧手里举着棒棒糖，何其无辜地看着推搡着挤进会客室的周小邈和江陌，然后怯怯地看向门口一晃而过的高大身影，再小心谨慎地往沙发角落里缩挪了两下，像是刻意躲开得更远一些。
他有点儿好奇地打量着一左一右摆在台面上的执法仪，无声地观望半晌，又抬眼看向江陌那张似有无奈忿忿的脸，讨好似的眨了眨眼。
周小邈简直被他气乐了，翘着手指尖指着那张会骗人的小脸蛋：“你看吧，又这个表情，但他刚才真的说话了，气声哼哼，不信我给你翻——”
江陌没急着应声，只是稍微搭住了周小邈窝火上头的手腕，然后一动不动地盯着冯尧的眼睛，隔了半晌，倾身上前。
“不说话，也就意味着，如果你妈妈真的出了什么事，你根本就不急着救她。”
冯尧似乎没什么波动，看起来像是根本没听懂江陌这句弯弯绕绕的追问。他只是留意着翻找视频的周小邈，然后在她昭然地拎出他能够正常说话的证据之前，伸手勾住了江陌的小拇指，气声嘶哑道。
“……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