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七蔷薇
十五残留（下）
“不过作为化工原料来讲，松节油能跟氯仿、乙醚或者醋酸以任意比例混合，应用场景也比较广泛，美术玻璃、油漆、樟脑丸、松香、制药这些工业生产过程当中都有机会接触到这东西……”
祝思来稍微一顿，掀抬起眼皮看着桌对面茶几旁的师徒俩如出一辙反应缓冲的表情，抿着嘴唇极轻地笑了一下：“当然，不排除这个钥匙扣在哪个工厂车间里兜了一圈儿的可能性……但如果综合考虑这个快递单上的寄件地址和盛安周边实际的工厂情况来看，我更倾向于这个钥匙扣上油性物质的味道是从比较容易接触到的物品上沾染到的——”
“嘶——”顾形咬着流沙包，被呲出来的内馅儿烫得一激灵。“日常容易接触到的……油漆？樟脑丸？松香？”
“油画。”
祝思来抓起桌边的纸抽朝着小沙发上的顾形怀里一丢，转头觑着江陌一瞬诧然到失控的表情，稍微歪了下脑袋：“怎么了？——你师父刚从区分局调到市局刑侦支队那年，有个追他的美院老师是画油画的，约你师父出去吃个饭，还在美院里遛了个弯儿回来，一抖搂衣服就能闻见他身上沾着那股松节油的味儿……”
“就你单拎着个衣服沾了个手就有点儿过敏那玩意儿？我还以为你说你对那衣服过敏是跟我置气呢？”顾形被祝思来显然夹杂着个人情绪的纸抽砸了个正着，捂着没躲开的鼻梁揉了两下，先循着祝思来的关切扫了眼江陌脸上一晃即过的复杂情绪，犹豫两秒没急着追问，单拎着祝主任的闲话咂了下舌尖，“这茬儿你都念叨多少年……你跟老高总提，说什么桃花运梨花运的，那玩意儿走得都邪性……”
祝思来眉毛一挑：“我能置什么气？置气你出去跟人女老师约会没吃饱，回来大半夜的不睡觉把我从宿舍床上薅下来陪你出去吃夜宵？”
“你看——就这还说不置气……也是，你这都得属于记仇——”顾形看着祝思来那个装模作样的表情无奈就笑，支着筷子虚虚一点，“把女老师抓进去之后不是请你吃大餐了嘛……那得是几年前，那会儿好几百一位的自助呢！”
江陌脑子里那根弦在“油画”俩字儿上绷得死紧，听见顾形插科打诨了一句才晃神拽回思绪，抬头看着撇嘴的祝思来眨了眨眼睛：“约个会罪不至此吧？怎么还把人抓进去——”
“那个女老师是一起凶杀案的从犯。”
祝思来乜着满眼打趣的江陌，攥着文件夹嗤声轻敲在她的脑门儿上面：“这案子的爱恨情仇拉扯得有点儿长远，据说这案子侦破之后差点儿被当作你们警校讲座的案例典型，后来高局嫌你师父差点儿着了人家美人计的道丢人现眼，所以才把这案子掖着藏着的你们这批学员根本没机会打听得见。”
“老顾犯错误了没？”江陌眉眼一弯，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她师父砸在她后脑勺儿让她少打听两句的方便筷：“爱恨情仇……情杀？”
“犯错误他还能这么稳稳当当地坐这沙发跟前？”祝思来摆了摆手，捻搓着指尖斟酌了一句言简意赅：“主动追求你师父那个女老师，抱他大腿其实是为了套近乎打听消息的。”
江陌眼睛一转：“合着凶杀案发生在老顾走桃花运之前？”
祝思来颔首：“简单来说，就是女老师表哥的女朋友，无意中发现他们表兄妹之间关系不正当，为了证实猜想，三个人相约外出，然后在一个深山老林的露营地里撕破脸发生争执，这表哥呢，醉酒伤人，后来又考虑到自己和表妹的名声，直接一不做二不休地把女友掐死，伺机销毁尸体、那女老师虽然并没有直接参与凶杀案，但事后主动建议把尸体糊在石膏像里，匿藏在美院城郊旧校区没什么人的废弃石膏像储藏间。”
“女老师表哥的女朋友……够乱的。”江陌一言难尽地皱巴着脸：“不过既然藏得好好的，怎么还找到老顾头上了？”
“美院老校区同期发生了一起恶性投毒案件。那段时间警方一直在学校里外走访，女老师那会儿胆战心惊的，没办法转移石膏像，就想办法往你师父跟前凑，琢磨盯着点儿刑侦的动静……如果有必要的话，也好打个提前量。”
“不过女老师没得逞。沤在石膏像里一个多月的尸体因为腐败渗液的原因被两个手欠的学生发现，俩人敲烂了石膏壳子吓得差点儿没撅在储藏间，还是被你师父扛去的医院——”祝思来视线稍偏，眺着顾形无语搓脸的动作笑得眼角的细纹都堆在一块，掩唇清了下嗓子，辗转地把话音拽扯回来：“说得有点儿偏，不过松节油这事儿我觉得油画确实是可以参考的方向之一，虽然要筛查起来肯定没那么简单。另外——”
祝思来侧身在办公桌另一端的桌架上翘着手指翻找了两下，转而挑中其中一个文件夹，勾拽出来摊在江陌前侧：“先前冯尧这衣服上几乎被血腥味儿泡透了，我也就当是小朋友吃饭的油点蹭在了衣襟的位置，后来小罗和胖坨复查的时候也没留意，倒是钥匙扣上的油性物质给我提了个醒——”
祝思来翻开一张打印的照片点指给江陌看了一眼，转头又把钥匙扣的报告单跟冯尧血衣的查验文件比对在一块，然后觑着江陌怔愣几秒就恍然拧紧眉毛的神色，缓慢地吁了声长叹。
“冯尧的衣服这里，蹭的这一小块，也是松节油——是已经挥发得差不多的大致成分。”
江陌瞠目片晌，蓦地回头看了顾形一眼。
“这事儿不是什么好兆头。”顾形先没抬头，顶着江陌的视线支着筷子没滋没味地拨了下眼跟前的肠粉，犹豫地默声顿了几秒，“万中有一的巧合说不准，如果没有什么实在的关联万事大吉，可但凡有……那也就意味着，红楼案的凶手，恐怕是正在伺机再度蹦跶到咱们眼皮子底下，不知道作何打算。”
顾形“咯嘣”一声咬了下筷子尖，缓慢地把“不希望邵桀成为下一个小影”的苛刻咽回到肚子里，意味深长地抬了下眉眼。
“跟红楼案沾边的事儿我不好直接参与。邵桀那边……你自己看着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