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七蔷薇
三十四碎杯
“轰隆隆……轰……”
“这外头什么动静——这大晴天的……打雷？今天天气预报也没看见要下雨啊？”
邵桀抱着一堆快递箱子艰难地挤进训练室半敞的门缝，半蹲半跪地刚撅在沙发跟前，扬起脑袋就看见正开着直播的温夕回身张牙舞爪地比划着让他把快递箱子搬挪向后，再三确保不会有什么身份信息泄露的风险才扭过头，拽开单侧耳机，栽歪着上身都快把耳朵伸到窗户外面，“也不像打雷……感觉听着像是什么大车的车胎爆了……啥车一爆爆两个，感觉还不是一个地界儿传过来的。”
“刚下楼看，天倒是黑了，云可是一朵都没有。应该还算晴着……披萨吃吗？意式香肠和什么肉酱的。”
程梓抱着两盒型号巨大的披萨，也别别扭扭地挤过训练室的门缝，拽了几张霍柯挥毫泼墨了一沓战术探讨又被分析师悉数驳回的报废报告垫在沙发上，放好了披萨盒就转头绕过邵桀的肩膀，温吞地把搪挡着训练室门板的限位器踢踹到一旁，余光往对着遍地快递箱无从下手的邵桀身上觑着：“买这么多？”
“这箱零食是江警官特意百忙之中委托我，给你们准备的——主要是为了之前帮忙照顾Eden那次的感谢，然后顺带着也替我贿赂一下你们这几张嘴。待会儿我直接把这箱子拿餐厅那边儿去了啊——李泽川又带姜赫宇出去开小灶是吧，别忘了跟他俩说一声……吃什么自取见者有份，什么时候续费就得看江警官下次什么时间有空闲……”
邵桀扬手拍了拍身边儿型号最大的纸箱，大概确认了一下快递单就顺手往旁边一推，转头在这几个零碎箱子上扫量了几眼，捞过一把美工刀就开始慢慢悠悠地拆。
“剩下就都是给江警官置办的了啊，仅供参观。”
江陌这次出门在外常驻支队执行任务之前，邵桀提早打了份“家装改造共创美好生活”的申请报告，并正式获得了以江警官为重点对象，包括江禾江老师在内的所有江家人的书面签字准许权，捡趁着正式收假备赛前的空闲，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开始琢磨着怎么正儿八经地改造一下江警官习以为常多年的标准样板间。
从更换宽带到软装拆换，再到偷偷摸摸地在客厅窗台角落里给自己置办了一整套“居家办公”的直播设备，试图含混过去未遂，被抽空看了一眼客厅改造照片的江警官一秒发现——忙活了不到两天半，江陌默许的软硬件设施归置妥当，邵桀就开始百无聊赖睹物思人地研究起人文关怀，深更半夜地惦记起江陌起早贪黑迷迷瞪瞪时总把自己磕碰得青一块紫一块的桌角墙沿，又顺着下单推送的关联页面琢磨着在江陌家里那一水儿活动纪念的马克杯搪瓷缸当间塞一对儿情侣马克杯进去，悄默声地宣誓一下没什么大用的归属权。
江陌对于成双成对的东西没什么偏好执念，连基本的审美都不怎么在线，在邵桀发了一溜截图之后挑了对儿最便宜最抽象的，并尝试打听能不能在杯子上印个名字之后就彻底失去了对于家居用品置购的最终决策权，最后只能勉强地在邵桀千挑万选的两套杯具当间“点兵点将”地拍了个没什么用的板——邵桀拆快递拆得有点儿晃神，端详着手里的杯子半晌没动弹，乍一拽回思绪就觑见挂掉直播蹿跳起身的温夕横冲直撞地奔着披萨盒就飞扑过来，张牙舞爪地要拿着披萨蹲在一旁围观。
小孩儿咋咋呼呼地没留神到裁纸刀还明晃晃地搁在旁边——邵桀先是下意识地护着温夕只穿了条短裤的小腿，本来就心不在焉的手上顺势一歪，勉勉强强托在掌心的两只马克杯就稀里糊涂地滑砸在地面，半人不到的高度，竟然“哗啦”一声地摔了一地的碎片。
温夕蹦着高的动作急停得尴尬戛然。他眨了眨眼，瞧着邵桀陡然沉落的眼神，抱歉的话音都噎在嗓子眼儿，一动没敢动地僵立片晌，被程梓一巴掌拍在后背上正准备吭叽出声，外套口袋里的手机就突然间“呜哩哇啦”的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嘈杂得近乎噪声的铃响敲在耳朵边，邵桀这才像是恍然回过神似的把嘴角提起来，无奈地扬手一摆。他拎捡着碎片示意温夕先接电话，手上的动作却倏地一顿，循着指腹短促的刺痛一看，正有圆滚的血珠滴落下来，“啪嗒”一声轻砸向地板。
邵桀没来由地头皮一麻，抬头看了接起电话刚“喂”了一声就呆在当场没再动弹的温夕一眼，犹豫着正要开口询问，进门时被他随手搁放在沙发上的手机也“嗡”地一震，在满屋的沉寂当间，撕心裂肺地喊叫起来。
“……喂？”
“喂，您好，盛安市中心医院。啊不对说顺嘴了——邵桀是吧？我喻洛，江陌这情况……不好联系江老师那边，你有空吗？抓紧过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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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桀匆匆仆仆地赶到中心医院附近时，警局政务的白色车牌几乎铺了半个场院。
急诊大厅屋里门外的通道被行政夹克白衬衫和黑压压的警用常服挤占了大半，甚至还有一辆消防车突兀地停在车场的边沿。斜挡在应急通道门口的救护车刚从人群当中缓慢驶开，地面上没来得及清理的脏污血迹顺着肉眼不可见的坑洼低斜淌漫在“卒中”两个字上面，颜色黯淡得刺眼。
邵桀钻扒开围在人群最外的媒体记者，沉着神色不耐烦地拨开了几乎怼在他脸上的摄像机，目不斜视地闯到了被迫拉起警戒的人墙跟前。他八成是跑得太急，几口粗气喘得喉咙里翻涌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甜，整个人恍惚地朝着一团沉重当间张望了几眼，然后觑见总算把人盼过来的喻洛，被她一把薅住，虚浮地飘到了急诊手术室门外，直等到定定地看清了瘫坐在墙沿长椅上的那张脸，他才像是从泥淖里脚踏实地走出来，松快地喘了口气，颤着手腕站定在了江陌身前。
江陌始终没抬眼。
她耷着眼皮，不怎么敢看等候在走廊手术室门外那几道熟悉的身影，用满含着悲惧的眼神，复杂地朝她投来关切的一瞥。
这一场本就是为“打草惊蛇”的围捕行动被两处隐埋的炸弹轰炸得尽数溃败。江陌甚至在短暂昏厥过后茫然睁眼的第一刹那就在想，是不是她这边采取的配合行动决策，才导致了行动的最终崩盘——梁明命该至此地被爆燃炸开的通风管道铁皮削掉了脑袋，她奋力拽着肖乐天逃躲没成，却反倒被她这个怕苦怕疼的小师弟结结实实地护在身前，彻底震晕之前，只看见了一张被铁架砸穿了肩膀，疼得狰狞的一张小包子脸。
顾形还在废旧轮胎厂处理爆炸善后，局里领导也大半赶往滨水豪庭处理居民楼住宅通风管道爆炸后的排查隐患，江陌只能独自无措地坐在一团黑压压的身影旁边，眼睁睁地看见陪同妻子手术住院的耿秩披了件外套就从住院部跑到急诊大厅，离得老远，安静地看了她一眼。
……直到一双球鞋的鞋尖极轻地抵在她的警靴跟前。他身上还裹着夜风的味道，柔和地笼住了江陌不知道磕碰了多少外伤的肩。
“我……身上全是灰……你离我——”
邵桀叹了口气，缓缓地摩挲着她憋忍得通红的眼圈。
“要是想哭，我帮你挡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