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七蔷薇
四十指责（上）
天光还没落，赶趁着即将入夏的舒爽天气提早在居民楼当间开张摆位的烧烤摊零零散散的没坐满。附近小学初中的学生叽叽喳喳地从校门涌出来，再吵吵闹闹地奔向补课班，途径烧烤摊时偶尔嘴馋，就攒凑着脑袋挤在一块儿，举着一小把肉串满嘴流油的分摊。
烧烤摊老板姓牛，好像是从西北嫁过来，不知道怎么就剩下她和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女儿两个人，没依没靠地留在了盛安。她打从江陌上学的年岁就在这附近摆小吃摊，一毛一块地攒，先花大价钱治了女儿的病，没过几年又盘了一个小门店，赚钱供女儿读研。
牛老板跟江陌挺熟，打小看着长大在先，后来那个抛妻弃子丧良心的男人跑回来找茬儿要钱，穿着警服到处嘚瑟的江陌又捎带手地翻找出他偷盗通缉的网逃名单把人扭进了派出所里面，牛老板顶着一身青青紫紫的伤在她面前软了膝盖，抱着刚套上一身正经警服不到一个礼拜的江陌嚎啕大哭了好半天，痛哭流涕地要给江陌全家免一辈子单，好一通哄劝之后才达成一致，免单的事儿免谈，吃饭打九折的话，以后还能常来见上一面。
牛老板收拾完江陌旁边撤了客的小桌板，招呼临时在家帮忙的女儿给江陌端了碗热面，心疼地皱着眉头看了会儿江陌戗伤未愈的脸，转身又警惕地看了眼她身旁那个模样造型不太正经的小老板，一抖抹布，把好奇凑近的小书包们轰赶走远。
江陌点头谢过牛老板的女儿，余光瞥向冲着年轻姑娘挑了下眉毛的罗恃，捞起桌面上的胡椒粉罐就冲着他的眼睛扬手一撇——罗恃猛一哆嗦，闭眼侧身地把胡椒罐往怀里一揽，眯缝着眼睛心惊胆战地揉了揉鼻子，才发觉盖子压根儿就没掀。
罗恃干巴巴地掸了掸掌心耙了两下脑袋，抬眼看着江陌睨过来的眼神，尴尬地咧了下嘴，小心翼翼地把胡椒罐搁回到江陌手边：“……小心啊江警官，磕了碰了怎么办。”
江陌眉毛一抬，没再针对他那双秉性难改的眼睛，轻描淡写地哼了句抱歉，然后慢吞地话接前言：“所以……罗老板今天，是来替梁明喊冤？这会儿找到我这来击鼓鸣冤……是不是晚了点？”
“晚是晚了点……”罗恃本意试探的表情一垮，定定地看了江陌两秒忽然笑出声来，“不过这闲话喊上一喊，总比算计到头，话没说完就被削了脑袋一命呜呼要好一点。”
江陌先没应声，摆正面碗拆了方便筷子搓了两下，抬手跟牛老板要了一瓶汽水磕掉瓶盖，然后顶着罗恃有点儿犯懵的表情，把玻璃瓶清脆地碰在罗恃的杯沿：“既然是闲话，打算从哪儿开始谈？”
“梁家的事儿，说来话了可就长了。”
罗恃惊讶地抬眼，然后端举着酒杯仰起脑袋一饮而尽，“江警官不如猜一猜，梁明梁霁这兄弟俩的母亲，谁才是梁家抬不上门面的小三？”
江陌一怔，压根儿没料到这点儿闲篇会挑起这么个开端。她脑子里其实对大门大户没什么实实在在的概念，单就琢磨着梁霁梁明这两个人截然不同的行事做派，心下有了丁点儿的偏颇推断，然而没等开口，罗恃却像是猜到了江陌所想，眉眼一挑地笑开：“你是不是觉得，梁霁看起来更人模狗样一点，年纪又比梁明大，所以他才是梁家的嫡子嫡孙？”
江陌诧然：“难道不是？”
罗恃一耸肩膀，颇感遗憾地撇了下嘴角：“楼馨跟梁老爷子据说是政治联姻，但这联姻却联得不太彻底，梁老爷子想拉融资攀关系，楼家却只是想给他们家搞艺术不听话的女儿找个笼子关起来，只是大操大办地举行了个仪式，在公众面前做了一场看破不说破的戏而已。梁老爷子在跟楼馨达成协议之前就跟梁明的母亲在一起，正儿八经的结婚证也是多少年之后跟梁明的母亲扯的，所以……”
“所以盛城国际继承人的第一顺位一直都是梁明，而不是因为奉南开发的事儿被发配到国外消停了几年的梁霁。”
江陌有点儿意外，咂吧着舌尖吸了口凉气，“我还以为会是什么外室上位的大戏。”
“还真就差点儿闹出外室上位的大戏——虽然这名不正言不顺的‘外室’是楼馨。”
罗恃晃了晃手里的啤酒瓶，没两杯酒下肚就假模假式地半阖上眼皮挂上了点儿醺意，“虽然是好兄弟，不过梁明那个行事作风你也看得出来，净琢磨那剑走偏锋的活计，正儿八经的大场面，花里胡哨的摆在那儿看着就没那个威严的士气。可梁霁不一样啊，盘儿亮条儿顺的，端着那个道貌岸然的架势就挺能唬人，梁老爷子也不是一点儿脸面都不管不顾，所以即便梁明的母亲闹过几次，盛城国际一把手的位子，最开始还真考虑过要交到梁霁的手里面。可惜啊……”
江陌拧眉躲开了罗恃略带挑衅的凑近：“可惜什么？”
“可惜楼馨不争气，在梁家的笼子里呆不住，偷偷找了个男人，养在她的小工坊里面……那男的要是个老实的也就罢了，谁成想前几年那片厂房拆改的时候沉不住气蹦跶出来想捞点儿钱，在圈子里闹得鸡飞狗跳不说，梁老爷子也跟着丢脸。后来楼馨被关了禁闭反省，窝在那么大的别墅里疯掉了，酗酒死在了别墅的地下酒窖里面。”
罗恃故作惋惜地叹了口气，然后意味深长地朝着江陌投去一瞥：“不过楼馨这一出闹完人就没了，梁老爷子头都大了，花了不少钱才公关掉漫天飞的小道消息……至于她究竟是怎么死的，谁知道呢？死讯放出来，根本无人在意。”
“明面上充排场的夫人出轨又酗酒身亡，梁老总不会给自己找这么大的麻烦，梁明母子基本上算是稳赢，也没必要蹚浑水找不痛快——”江陌蓦地抬眼：“你的意思是，梁霁？”
罗恃眼皮一落，嘴上却状似无关地扯开：“饭可以乱吃，但话可不能乱说啊江警官——不过细想一想，就因为撺掇小混混砸死了老头儿或者老太太就被驱逐海外不让回来，对于他们这种大门大户而言，处罚未免过重了点……更何况已经有人顶包进了局子，梁老爷子那阵儿身子就不怎么利索了，正是要培养敲定下一任的关键时期。”
“除非，把人留在身边，只怕是老命难保，活不了几天。”
罗恃轻哼了一声，两手一摊，“看看梁明，还有那个死得透透的陈佐奕陈老板，江警官不妨想一想，这些人，到底是挡了谁的路，又究竟是碍了谁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