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大早,沈阳王凯王员外的私宅后门打开了一条缝。一个带着瓜皮帽,贴着两撇小胡子的圆脸脑袋在门口探头探脑。
后门外的小巷倒是冷冷清清,只看到斑驳的墙皮和墙角的青草。圆脸脑袋挤出门外,显出个胖子的体型。他小心翼翼的顺着墙角朝巷子外走,还没到巷子口就听外头有人在说话。
“今个一定得见着这王员外,说什么也得把咱们投在‘赚钱宝’的银子要回来。”
“要回来?我看难哦。自打听说抚顺有了战事,我这心里就咯噔的紧。我把‘赚钱宝’的招股书拿来一瞧,你们猜我看见了啥?那密密麻麻的条款中居然写着好些小字,其中就有‘出现战『乱』等不可抗情况下,本理财产品将不包赔’。你们说这不摆明是坑人么?”
“是啊,是啊,这姓周的小子太不地道了。我家老爷已经搞到辽东巡抚李大人哪里去了。不管怎么样非得把银子要回来不可。”
“你们告到李大人哪里有屁用。李维翰李大人原本想吃干股的,结果那周青峰愣是不干。李大人气的派人去找周青峰的顶头上官李永芳都不行,最后也是贪图获利在‘赚钱宝’中投了两万两。现在巡抚大人也着急上火,已经把自己的标营都派到抚顺去要钱了。”
“嗨……,标营去了也没用。你没听说吗?那周青峰可了不得,年纪轻轻一身修为就是天下第一。标营带队的将官老爷去抚顺前原本是不服的,可去了之后乖的跟猫似的。听说是挨过揍,根本打不赢。”
“我也听说这邪门的事,现在整个辽东官场都说这小小的抚顺百户太过跋扈,几个大人都拿他没办法。现如今抚顺又有战事,我们只好来找这王员外了。要是拿不回钱来,我们就把那黑心的王凯先生吃了。”
后门出来的胖子听到这番议论,心里暗骂了几句。他却没办法继续往前走,只能掉头。可他一掉头,巷子口的人冷不丁瞧着他背影立刻嚷嚷道:“哎呦,王员外出来了。快捉住他,别让他跑了。”
“王胖子,你什么意思?戴个帽,贴个胡,我们就不认识你啦?”巷子狭窄,可外头呼啦啦涌进来十几号人。胖子跑不动,一会的功夫就被追上。他只能连连摆手喊道:“各位,各位,且慢动手。”
“王凯,还钱。”
“你个黑心的胖子,当初要不是听了你的鼓动,我们怎么会投钱?你跟那周青峰定然是一伙的。”
“若是不还钱,便捉你去见官。今个拿不到钱,我们决不罢休。”
围堵的人叫骂不停,被围住的胖子正是曾经为‘赚钱宝’站台的王凯。他看着身边激愤的人群,情知自己决不能示弱,于是大声喊道:“够了,够了!还想不想要钱啊?想要钱就给老子闭嘴。”
欠钱的比要钱的还要横,一堆要钱的还真就安静下来,大眼瞪小眼的盯着王凯。王凯喘平了气息,理了理推搡中皱褶的衣服。他心中懊恼却也没办法,手一挥就喊道:“想要钱就到我家去,一切好商量。”
王胖子才刚刚从后门出来,这下又领着一大堆人呼啦啦的从后门回家。家里的几个仆人也知道老爷最近惹了麻烦。眼前这场面让他们一个个惊慌失措,也是不知如何是好?
回到私宅厅堂,王凯就大声嚷嚷道:“各位,王某也跟你们一样在‘赚钱宝’里投了钱的。当初你们贪图获利时可是一个个求着要来投钱的,现在觉着有风险了就一个个要撤资。要撤资找我干嘛?只要能承受百分之五的手续费,自然就能去抚顺要回本钱。”
围拢的人群又开始鼓噪叫骂。他们就是想得利,不想亏本,亏一个铜子都不行。可王凯又高声喝道:“都给我闭嘴。说要告官抓我的几位,有种尽管去告,我还巴不得到监牢里清净几天。我就直说了,到我这里是没办法要回银钱的,可我这里倒是有生意可做。
布匹粮食这两项,溢价五成,现银交易。这也是赚钱宝的项目,你们愿意做就做,不做就滚。别以为王某怕了你们,现如今战『乱』将起,愿意现银交易的就只有王某这一家。
我也提醒各位几句,咱们这辽东边防是什么糟糕样子,大家都清楚。抚顺只怕是守不住的。各位也别指望囤积居奇,待价而沽。到时候朝廷下个军令要平价收买各位手中的财货,你们就哭吧。我话已至此,守在我这也是没用的。各位自己琢磨吧。”
话音落下,来要钱的哪里肯走,厅堂内继续闹腾。王凯走脱不了,就只能留着作陪。他本就是被周青峰命令到沈阳来采购物资的,来了之后就没过几天好日子。
辽东的巡抚和总兵官也都把王凯叫去问话,各种威『逼』利诱也无用。周青峰借着军管的名义已经牢牢把控了抚顺,眼下大敌当前,谁的面子都不好使。一堆大官投鼠忌器,反而不敢拿他怎么样。最后还是只能把王凯给放了。
吵了半天,终于有人无可奈何,哭求的问道:“王员外,老朽在‘赚钱宝’里投了五千两,这可是我全家几十年的积蓄。这要是亏了,我就只能上吊。不过你刚刚说溢价五成收货可是真的?”
王凯随手从口袋里取出个书折子,摊开后说道:“只要把这目录上的各『色』货物运到沈阳,我便快马派人去抚顺,让周百户顺流而下给各位付钱。一手钱,一手货,童叟无欺。
我也不瞒各位,李维翰李大人已经卖了两万石粮食给我们了,我给的价钱可是四两五钱一石,这就是九万两。李大人在赚钱宝里才投了两万两,他早就赚回本了。你们现在不跟我做生意,等赚钱宝里的银钱都花光了,你们就哭吧。”
浑河经过抚顺,也流经沈阳,反正都是要朝下游运的,在沈阳上船也是一样。王凯这么一说,厅堂里众人顿时大惊——难怪这个黑心『奸』商能安安稳稳的坐在这,原来他已经把辽东巡抚给喂饱了。以官场的贪婪黑心,还真是死道友不死贫道,绝对没谁管别人死活。
这一下形势逆转,想做生意捞一笔的念头开始升起。厅堂里众人原本是一致声讨王凯的,可王凯挑动其他们的焦躁情绪,人多的一方反而相互影响变得失去理智。愿意做生意好歹捞回本的人越来越多。
眼看形式不对头,好些缺乏布匹粮食的死硬债主顿时捶胸顿足。他们倒是也想溢价推销自己的货物,好歹减少些损失。可对于非布匹粮食,王凯就是另一幅面孔了。
“你有啥?田地房产?不要,不要,不要,兵荒马『乱』的,谁要这不能带走的玩意啊。我自己在抚顺都有几千亩田地呢,一两一亩的低价,你要不?”
平常一亩地至少十几两,王凯搞个一两一亩,还真有人贪心想占便宜要买下。毕竟大明的官绅还没尝到努尔哈赤的厉害,尽管有人觉着边患在严重,可顶多半年一年也就平定了。现在正是低价抄底的好时机。
王凯当场将田契拿出来交易,连带抚顺的房产也是一折出售。他不但出售自己的,连带还出售李永芳等抚顺官僚的。他不要银子,就要以田换货——一会的功夫这超低价的产业竟然供不应求。搞得必须以在‘赚钱宝’投资的比例来协调,投资多的才能占便宜。
看着抚顺的各种不动产被疯狂抢购,王凯心中不禁唏嘘。要不是跟着周青峰,明确知道辽东战事必定糜烂不可收拾,他绝对也是抢购者之一。而现在他是负责收银子收财货的——跟对了老板真的很重要啊,否则很再完美算计也会满盘皆输。
而除了布匹粮食溢价收购外,其他商品反而是折价收购。比如说雇工。
每次兵荒马『乱』都会制造大量难民,人口的价格会变得非常便宜。流离失所的人们会为一口饭而自卖自身。王凯则替周青峰收购技工,女人和孩童。目前主要收技术工人。
沈阳和辽阳有不少工坊,很多都是受官府控制的匠户。这些人没有人身自由,生活环境也及其恶劣,工作态度更是敷衍了事。可周青峰还是决定低价收一批,这只要加强管理,总比自己重新培养稍微省事些。
此外王凯收的东西很多,从一针一线到柴米油盐再到锅碗瓢盆,生活用品全都要。车马牛羊,刀斧枪矛,运输工具和武器装备也要。反正就是拼命的把钱花出去,一个铜板都不想留下。
这些货物要么借助水路运输,要么用陆路货运,总之都要运往几百里外的营口。等着好不容易把厅堂里的一堆债主打发走,王凯就发现外头日已偏西要下山了。想着自己一大早原本是要偷偷出门的,现在才觉着饥肠辘辘,饿的要死。
“人呢?都死哪里去了?”王凯坐在厅堂内大声骂道:“老爷我都快饿死了,快去给我下碗面。”
整个私宅安安静静的。喊了半天,才有个小厮进来说道:“老爷,您不是安排家里人都顺河离开要去什么营口么?”
“家里都没人了么?”王凯奇道。
小厮苦笑几声,“只剩下像我这般长居沈阳不肯走的。你买的仆人和家生子可都走了。您要是肚子饿了,我上街上给您买几个炊饼?”
炊饼?好多年没吃那玩意了。
可眼下家里只怕连厨子都撤离了,也没人干活做饭。王凯只能点点头,从兜里『摸』出几钱银子递了出去,“多买点,想必你也饿了,跟老爷我一块吃吧。”
“谢谢老爷。”小厮飞快的离开,又飞快的回来。主仆二人就靠几块炊饼和两碗面汤填饱肚子。等吃饱喝足后,王凯却长吁短叹的对小厮说道:“我知道你们这些沈阳本地的不愿意跟着走。可老爷我今个发发善心提醒你一句,多买点米粮,赶紧到乡下去投奔亲戚吧。”
小厮连忙笑问道:“老爷定是说笑唬我了,难道那努尔哈赤打了抚顺还不够,竟然敢来打沈阳?”
王凯却是苦笑着摇头,他看着厅堂外头日暮西山的太阳,惶惶然说道:“宁为太平犬,莫为『乱』世人啊。大劫将临,想要活命,就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