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1:33。
林青蕊抱着图图倒躺床铺,如瀑的青丝垂泻而下。她盯一会儿吊灯,盯到眼花有泪,才拿出手机。
这个点,也不知道周朝睡了没有。
以前不论多晚找他都有回复,但那是以前,他长高了,性格沉稳了,她也长高了,开始收敛张牙舞爪的个性,做个循规蹈矩的女生,一个刻板但安全的好学生。
他们都不是以前的他们了。
犹豫片刻,林青蕊掐把图图皱巴巴的胸脯肉,发去消息。
林青蕊:睡了?
周朝:还没。
林青蕊:明天去西街?
周朝:我一个人去,还是叫人去?
林青蕊:叫人。
周朝:几点。
林青蕊:我看住了叫你。
周朝:好。
她从柳熙那打听到黎暗会去,但具体是哪不清楚。柳熙这种人,大约是墙头草投胎,黎暗让她卖林青蕊,她卖,林青蕊套她黎暗的行踪,她也交代。
没有脾气,也没骨气。
有点心机,但又不够聪明和狡猾。
你待她好,她不珍惜,你甩脸给她看,尾巴却噼里啪啦摇得欢。
林青蕊本来就不太看得起柳熙,现在,更是彻底绝了交往的心思,这种人与她计较,都是浪费时间。
……
西街在长明市步行街的后面,大片的自建房,道路错综复杂,如同蚁巢,开了不少台球馆、KtV和酒吧,但是和步行街的那些娱乐场合不同,光顾这里的多是混混。
钱花的不多,但是玩得挺乱。
真打起来,翻墙一跑,根本抓不到人。
如果是约他出去玩,林青蕊一般会选青年路,那边环境好,都是年轻小孩扎堆,吃的也多,玩够就去祭五脏庙。
周朝一听是西街就全明白了。
他什么也没打听,还跟以前一样,说一声就是,从不审查林青蕊挑架的动机以及自己可能面对的危险。
林青蕊盯着周朝回的“好”字看了很久,心头翻涌出一些无法解析的情绪,就像是台球开球后,嘭一声四散的球,到处碰壁,到处反射,也不知道这些随机碰撞的路径,最终会不会让她和他都如愿落网。
女孩翻身,压住睡得纹丝不动的图图,又发去信息。
林青蕊:别喝太晚。
周朝:好。
林青蕊:谢谢你,周朝。
周朝:客气。
她不是没话找话的人,猜出周朝身旁可能有人就没再发信息了,第二天醒来,收件箱躺着一堆消息——
周朝:没喝了,现在到家了。
周朝:睡了。
周朝:青蕊,明天见。
青蕊。
他称呼她,不是“蕊蕊” ,也不是连名带姓的“林青蕊”,青蕊这两个字,这个组合,只有周朝会用,他念她名字时总有停顿,缓缓的,音节咬得很认真,像在念一段古老的、稍有差错就会走火入魔的咒语。
即便是发信息,面对文字一笔一划模糊的像素,林青蕊也能听到那声低低缓缓郁郁沉沉的“青蕊”。
她还没有懂。
截断掌心的纹路仍在冥冥中作祟,也许也不是纹路的事,就像大部分花都在春天开放、秋天凋零,而有的花,比如山茶,要等秋霜上了,一天冷过一天才会绽放。
时候还没到。
仅此而已。
……
翌日,西街。
女孩站在民房的一角发信息叫人。
她头上二楼有个灯牌:阿斌台球。大白天的灯牌也亮着,只是有两节灯短路,黑的,变成阿武口球。
不过来的都是熟客,也没人在乎。
要去台球馆,得走过架在墙体的钢筋焊接的楼梯。
常年不打扫,台阶敷着厚厚的油垢,还有一股啤酒混合尿液的臭味,总的来说,没有一个正常人,特别是女人会在下面站着。
林青蕊穿着黑色皮夹克,里面是灰色连帽卫衣,套裤裙。
丝袜穿的也是黑色,不过是金色珠光款。
亮橘色的高帮匡威没过脚踝,整个人显出一种利落,漂亮且不近人情的利落。
她没站多久,周朝带人来了,有些是附中的,有些是两人以前初中的同学,还有些林青蕊也不认识。
不过周朝做事,应该不会带掉链子的家伙来。
周朝望她一眼。
林青蕊停止咀嚼口香糖,淡声道:“穿开衫,烫卷毛那个。”
周朝压低球帽,揣手往上。
眉尾的刀疤显出戾气。
众人跟他上去,整齐的脚步声雨点般响起,踩得楼梯都在发抖。林青蕊重新换了片口香糖,站在楼梯下面闻着令人作呕的臭味,等待惨叫。
她本来不想出手。
但黎暗的手段和做派太恶心了,污蔑她早恋,还是跟他这种货色,跟阴沟里的死老鼠有什么区别?踩到雷区,还想让她忍让,开什么玩笑,她林青蕊只是收手了,又不是阉了。
过了十分钟。
没动静。
她拉好帽子上去。
周朝带来的人堵在门口,林青蕊伸手拨开,穿过人墙站到最前面。
四五个穿背心的社会青年抱手站在台球桌前,脑袋偏来偏去,好笑地看着他们,一个个腰间都别着家伙,没亮出来,还有两个脖子纹身的中年男人在后面。
黎暗趴在球桌推杆,银白吊坠落在半空,弓弦似的锁骨撑着冷白的肌肤,他嘴里叼着根烟,没点,一脸横肉的中年男人迎上去点火,他调转方向。
对方收回打火机,有些尴尬,但还是毕恭毕敬道:“少爷,这周该去探监了。”
黎暗的目光追随黑球,表情淡漠,淡得看不到一点情绪。
他没回话,目光转过来,才稍稍勾起些涟漪。
周朝迎着黎暗的目光走过去,脚步没有丝毫犹豫。
林青蕊伸手抓了一下,但没抓着,“别去”两个字卡在喉咙,几年前少年被砍的画面让她瞬间致盲。
“阿朝!”
林青蕊喊道,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她知道黎暗历来不简单,但没想到,他老爸都落网了,外面竟然还有这么多阴魂不散的手下。
周朝过去,脱下帽子,甩在座椅扶手。
黎暗夹着球杆走近,递过支烟,随后两人共用一个打火机点着了,熟络地站在一处。
别说林青蕊没想到。
黎暗那边的人也没想到,本来预备动手的,现在杵在原地不知所措。
紫色开衫的男生杵着球杆,白皙的面孔模糊在烟雾之后,好像笑了,又好像没有。
他屈指点点球桌,声音淡的,却充满妖气,“忠叔,这是周朝,我兄弟。”
黎暗打出一球,在玻璃缸弹断一截烟灰,问道:“怎么带这么多人过来,要去堵谁?”
周朝挑了根球杆,擦巧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