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当天是个大晴天。
早上迎亲的队伍来到储芳婷家,新郎带着伴郎团闯门进来,林青蕊和姜月接过红包,和新郎第一次打了照面。
是半个哈尼族,妈妈是寨子里的,爸爸是北方来的货车司机,男人皮肤黝黑,瘦高,笑起来有股憨劲,牙齿白且齐,眼神清澈得像个偷穿新郎官衣服的小孩。
伴郎们有本地的,也有同样来自寨子的小伙,力气大得不对劲,准备的道具全让他们闯坏了,一个两个,架势堪比劫匪,说两句又显得腼腆,不敢正眼看人,很好玩。
礼花拉开,红红蓝蓝绕在人身上。
观礼的众人跟着起哄。
章章和遥遥追在妈妈后面撒花瓣。
妈妈匍在新爸爸的后背,笑得牙龈漏出来。
白色的婚车从储家开向两人的爱巢,储芳婷妈妈在后面不停挥手,脚边是女儿养的橘黄老猫,老猫舔着爪子,眼角有泪花。
长长的车队在新房停了一阵开向酒店,绑在车队后视镜的玫瑰摇曳摇曳,走了半座城,在酒店入口处跟另一队婚车碰上。正是严超和段小玉的婚车,大家是一届,不怎么玩但彼此都认识,摇下车窗讲话,双方都让对方先进。
最后商商量量坐到一辆车,一起进去,还互相送了喜糖。
两对新人的宴客厅挨着,都在酒店二楼。
林青蕊吃储芳婷的酒,张哲远吃严超的酒,两人各吃各的,跟特务接头一样在走廊中间说话。
姜月在入口处帮忙记账。
谁家的,礼金多少。
一笔都不能落。
长明是个小城,收了人家的礼,就是欠了情,怎么也得还回去。
她对着名字和数字,目光不时抬起,落到站在门口说话的林青蕊和张哲远身上。
张哲远穿了件黑夹克,耳朵别着人家发的喜烟,屁股抵着墙,一只脚抖来抖去,不时跟人打招呼,人缘很好,男女老少都记得清清楚楚,叫得亲亲热热。
林青蕊的表情很淡,同样是黑衣,一脸生人勿近的冷酷,她一讲话,张哲远不论跟谁说话都要偏过耳朵先听她讲。
两人很亲近,不是面上的客套,是骨子里的。
周朝喜欢林青蕊,喜欢了那么多年,那张哲远对林青蕊是怎样的感情呢?
姜月止不住想。
是因为林青蕊的关系,她老爸在鲁县出车祸张哲远才帮忙的么?还跟她弟姜旭处得不错,称兄道弟的……张哲远不会这么好心吧,这家伙念书的时候明明比峨眉山的猴子还讨嫌。
“叔,你是……”戴着黑帽子的男人神色匆匆进去,姜月起身拦住,询问对方。
男人掏出两百块钱拍桌上,桌子一震。
姜月吓一跳,忙去拿笔,“您是男方还是女方的宾客……”
男女双方要分开记,钱不放在一处,他红包也没准备,姓名更要记清楚。
“女方。”
黑帽男说完跨步进去,眼神冷得可怕,姜月心里有些膈应,等储芳婷换了旗袍过来,便小声讲起。
储芳婷怪道:“我大爹他们一早就来酒店帮忙了,哪还有个五十几的叔叔,我奶奶什么时候生的怎么没告诉我?”
姜月疑惑道:“难道是走错了?”
严超和段小玉在对面办,要是那边的亲戚走错也不是没可能。
储芳婷说门口那么大的横幅挂着,除非那人不识字,但不识字也认识照片啊,她那么有辨识度,长得跟范冰冰差不多,怎么会认不出。
储芳婷让姜月指给她看,到底是谁,一转身的功夫被人叫走,又把这事忘了。
姜月没办法,只能把钱单独放一边,在账上做了标记。
开席了。
林青蕊和张哲远各走一边,姜月收拾东西跟上她,两人坐一个桌。
忙一天了,姜月饿得前胸贴后背,喝了半杯水,不停吃先上的冷盘。
“你不吃吗,蕊蕊?”姜月夹了一筷子凉米线到林青蕊碗里。
林青蕊心不在焉,一直在看门口。
姜月小声道:“你在找黎暗?觉得他会来参加严超的婚礼?”
林青蕊没吭声。
姜月摁住她的肩膀,“蕊蕊,他走很久了,就算现在回来,你们还能说什么呢?”
是啊,还能说什么呢?
分开太久,各自都有发展,恐怕最好的办法是继续当陌生人。
姜月说的很对,他们无话可说,没有前缘待续,只有前尘等扫。
林青蕊面色不变,口吻很淡,沁着碎碎的凉,“我确实在等他,但不是你想的那种等,有一些事要了结,马上就结束了……”
就在今晚。
欠债还债。
她和周朝,等这一天太久。
……
接到黎永仁现身的消息是在一个月前,那时周朝还在国外执行维和任务,为了亲手抓到杀死父亲的罪犯,追回那把被抢走的警枪,他向上面申请离队回国。
一切都很顺利,像是周建军在天之灵保佑。
听说林青蕊先一步回国,似乎比他还早知道消息,周朝又想,她果然于心耿耿。
三个月前,黎暗外婆去世,线报称他回长明低调操办丧事。此前,黎暗和其母江慧敏便有多次出入境记录,根据相关部门反馈,两人有移民倾向,是为了躲避黎永仁的纠缠。
在黎暗外婆去世后,这对母子正紧锣密鼓申请移民——这些年来,他们顾虑离国后,黎永仁会把黑手伸向黎暗外婆(老人家一直留在长明),母子两人东躲西藏,但还是断断续续给过黎永仁不少钱,不排除是勒索。
光是警方掌握到的信息,现金已超千万。
这样的平衡注定不会持续太久。
一听到黎暗外婆去世,原先隐匿得很深的黎永仁,渐渐露出马脚。
果然,在黎暗回到长明操办丧事后不久,本地警方来报,观察到疑似黎永仁的人在郊县活动。
警方一直在监视黎暗,截止日前,并没有再得到黎永仁行踪。猜测对方反侦察意识很强,可能在找时机接近黎暗,最有可能的场合便是黎暗好友严超婚礼当天。
婚礼人多眼杂,酒店四通八达,既容易混入其中,一旦暴露也容易逃跑。
酒店三个入口,一二楼的电梯口和安全通道全部安排警力把守。
以防万一,高处也安排了狙击手。
周朝戴着通讯设备在严超婚宴角落,监视着出入人员。一旦发现黎永仁踪迹,跟踪为主,尽量在偏僻处采取抓捕行动,避免伤及无辜(他手里有枪,也许不止有枪)。
这些年,黎永仁神出鬼没,逃亡过程中收罗了不少亡命之徒,使得警方抓捕他格外审慎。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周朝标记了几个形迹可疑的人员,密切关注。
指挥中心发来消息,其中三人曾经是黎永仁的手下,长明本地人,剩下的人员目前尚未查清,初步判断,是黎永仁这些年在外逃亡纠集的马仔,主要从事流动赌场的工作。
周朝的心前所未有的安静,他很清楚,种种迹象表明黎永仁本人就在现场。
只是在哪,尚不清楚。
这是最近的一次。
错过这次,不知下次还有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