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大家都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伸手不见五指的四周，像虎视眈眈的猛兽，没人还敢在外面逗留。
但此时还有一处地方亮着，竹子编成的簸箕装着各种各样的野菜，山货，甚至还有一些新鲜的肉类。
这在东来寨里面看来，显得格格不入。
坐在店铺里面的人坐在藤椅上，一只脚架得老高，叼着根牙签一脸烦躁的看向手里的几枚通钱。
脸上一道触目惊心的刀疤翻出粉色的嫩肉，从额头开始划到下巴，贯穿左眼和山根。
夜晚的天气已经有几分寒气，可这人依旧赤裸着上身，只穿着一件破烂的麻裤。
“啧，今天的收获就这么点，等下造邪又要说我的不是了，真是有够无理取闹，东来寨里剩下的就一些老弱病残，还想要我收多少啊。”
越说越气，说到后面右手攥紧就欲往案板上砸去，可真要砸下去的时候，又是一叹气，向后瘫倒在藤椅上。
张开手掌向上一抛，掌心里的通钱齐齐飞起，但意外的，并没有重重坠回手心，而是在半空中化作青绿色的尘灰。
刀疤男张嘴一吸，那些尘灰一吸而尽，脸上短暂的浮现出满足的表情，甚至有一丝丝潮红。
不过随即变得苍白，毫无血色，肋骨更是又显得突出几分。
“这萝卜怎么卖？”
刀疤男头也不抬，似乎身体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三枚通钱一个，不论斤数，自己挑吧。”
随后直接把眼睛闭上。
“我拿两个，六枚通钱是吧，喏。”
听到这里，刀疤男不得不起身，伸出手来。
“给我就行，萝卜自己拿，赶紧的，早就打烊了，这么晚还出来...”
顿时感觉不对，东来寨里的人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外面游荡，又是怎么知道这里还开着的。
伸出去的手并没有接到通钱，反倒是一股凉意顺着手心直达心底。
抬头一看，是一个清瘦的狐媚眼女子，刀疤脸松了一口气，只是一个弱女子而已。
看着搭在自己手心上的双手，心里突生歹念，这小手看上去就柔若无骨，手都如此，身子肯定更软。
孤儿院里的女人都没几个能看的，一个比一个能打，而且还看不上自己，真是搞笑，要不是她们有卮垢护着，早就被自己一个个征服了。
心里邪念滋生，想着就捉紧面前的纤纤玉手，嘴角上扬，丝毫不顾脸上的伤疤被撕扯到。
不过这一次抬头，凉意就不是在手里了，而是从后背直冲天灵盖，笑容瞬间凝固。
“你握住了人家的手，那就要对人家负责哦。”
娇媚酥软的声音响起，不过女子不再是狐媚眼，而是货真价实的狐狸眼！
看着面前穿着白衣的狐狸头人身怪物，刀疤脸嘴巴张大到可以吞下一整根萝卜，不过还没来得及尖叫，就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
“你确定吗，这么雷厉风行，可是把我吓了一跳。”
“有不言堂在，越是正常的就越是不正常，这些普通人被困在其中，新鲜的食材却一直不缺，刚才吃饭的时候，碗里明显有两种不同的萝卜，小个形乱的是你从山里头摘来的，那其他个大饱满的是拿来的。”
狐狸人脚不着地，从身后抱着刀疤脸，嘴里不断对着他的耳朵说些细微的话，这暧昧的模样，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对如胶似漆的夫妇。
“也是，从这里通往鸣山坊，不，整个鸣山坊都被笼罩在不言堂中，那他们的食材来源多半就有问题，那现在你要怎么做？”
“从他身上获得更多的实，看到这个菜摊后，我脑海里又出现了不真实感，这人牵扯到一定的虚，只是我们现在还不清楚。”
“嗯，哦对了，需要遣散群众吗木头？”
枯枝样的木剑静静悬在陈杉子后背，以他的能力来看，外泄的剑气想要摧毁这些并不结实的房屋，那是轻而易举。
“遣散，能遣散到哪里去，他们也不是不想走，最重要的是不知道去哪里，哪里能容得下他们。”
两个人陷入了沉默，因为他们正经过一个个黑灯瞎火的房屋，出声可能会打扰到他们。
月色和辉石灯的颜色相似，这一路上他们借着老天爷赏光，奢侈了一把。
银灰色的世界里，在他们将要回到陈姥姥那屋的时候，视线里多了一抹橙红。
“陈姥姥那屋子还在亮着灯？要不要进去看看。”
“也行，反正也不差这点时间，到了外边随便找个地应付一晚就好了。”白禾右手在狐狸人的面前一挥，后者自觉退到了阴影处等着。
陈杉子缓步上前，白禾为了保险，进入了通阴的状态，从窗子朝里看，却没有看到陈姥姥。
看着前面的陈杉子走了进去，再次警惕四周，才迈开步子上前。
“陈姥姥！”
一声低呼从房里传来，白禾感到有些不妙，解除了通阴快步向前，进入房门后映入眼帘的是躺在地上大口喘气的陈姥姥。
陈杉子跪坐在地上扶着陈姥姥的头，脸上尽是焦急之色。
“白禾！快来看看这是怎么回事，刚才还好好的，身体也不像有什么疾病啊。”
不用他说，一进来白禾就在检查问题的来源，立马俯下身子，伸出手捏住陈姥姥的手腕，食指中指无名指搭在上面，为她把脉。
“观自在菩萨，照见五蕴皆空。”
清光一闪，白禾为自己下了一个静心咒，把脉需要静心凝神，她的火候不够，只能依靠外力。
火油灯是刚点上的，向外散发着，轻轻摇曳，橙黄色的火光下，白禾的额头开始出现了细密的汗珠。
腿开始发麻，俯下身子后就在半蹲着，更让她心急如焚的是，从脉象上来看陈姥姥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
不浮不沉，和缓有力，沉取有力。
“孩子，孩子啊。”
见陈姥姥开口，陈杉子快速环顾四周，想想自己能做些什么，最后只是运转气机。
感受到陈杉子富有生命力的气机，陈姥姥的脸色居然浮现出了一丝红润，不过白禾看到这点红润，显得更加着急了。
这是回光返照。
虽然这个老太太有些令人讨厌，但这是第二个人将要死在自己面前，郎中于棣的死，还没有从她的心头散去。
“你是想说什么吗，慢点，我们会好好听，认真听的。”
见把脉查不出是什么问题，白禾念头一转，开启了灵视，鹤变通阴。
世界变得灰白通透，陈姥姥却是殷红的，问题一下就找到了，简单，却让白禾绝望。
从命数来看，是陈姥姥阳寿空了，为什么要用空了来形容，因为在白禾眼里，陈姥姥身旁的殷红十分充实。
这说明她本还有好几年的寿命，此刻就像是罐子里的水被倒空了一般，见了底。
阳寿空了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陈姥姥死去。
“柑卿，孤儿院没让她进去，她母亲还在，不知道去哪了。”
“小娃娃应该在睡觉，等我睡了，就把他们喊醒，能跑就跑了吧，那孤儿院关了门，现在是机会啦。”
没有痛苦，神色安详，不过陈杉子在一旁都能感觉到生机流失。
“我们老家伙没有用，做不出大事，刚才想到了自己的儿子，突然很多事冒出来，那个卖菜的有问题，老东西一起商量了，没让他们买菜。”
说完，便闭上了双眼。
两个人再次沉默，白禾听完陈姥姥这一番简洁到有些莫名其妙的话，胸口剧烈起伏。
“这番话怎么听都是老人的碎碎念吧？”
陈杉子情绪低落，到头来他还是没学会怎么跟这些人打交道。
苦涩，不甘，难以置信，三种情绪在白禾的脸上交织，清秀的面庞肉眼可见的憔悴了下去。
“我还什么都没有开始做呢...”
几息过后，五官的颤抖才平缓下来，随后白禾紧闭双眼，再睁开。
“这不是碎碎念。”
“嗯？”
“这是我们积攒的实，撬动了盖在她身上的虚，在临终前，奋力想要传达给我们的，她所知道的真实，糊涂了一辈子，这是她唯一清醒的瞬间。”
“说什么老家伙做不到什么，这不是帮了大忙吗。”
待陈杉子将陈姥姥的遗体抱到床上后，白禾轻声说道。
“木头，我搞明白活罐子和镇物了。”
她不想打扰到陈姥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