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府。
听到朱宏彦的禀报,长孙无忌无所谓地轻摇了摇头,“真是没看出来,老夫的这个外甥倒是长进了,而且还长进了不少,连五姓七宗联手给他下的套都让他从容走脱了。”
这些话从字面上听去似乎有几分惊叹的意思,但是长孙无忌的表情却是一脸淡然,语气也是平平,就好像是在叙述一件很寻常的事情一般。
此刻他的手里正拿着一方砚台,这是刚刚得手的洮河砚,状若卧虎,细密晶莹,尤其是虎背上的石纹,如云如浪,极为精致。
虽然外间皆有评述,蓄砚以青州的红丝砚为最,绛州次之,后始端、歙、临洮,洮河砚排在最末,但是长孙无忌却独爱洮河砚,每得一极口洮河砚,他都能为之流连数日。
不过这个爱好,除了他身边极亲近之人,外人极少知晓。
毕竟是身居要位,最怕的就是有人会投其所好,落了把柄。
好在,他们长孙家的财力还算不错,又有汇通邸店撑着门面,这南来背往的商户皆有来往,想要为自家的东家寻一些洮州的砚台,并不是难事。
“姨丈,那可是价值三千五百万贯的巨财,纵使咱们不起什么歪心思,便是让它们在咱们邸店里多停放一天,收取的邸费都足有三千贯之多,就这么让他们轻松运走,实在是让人看着心疼啊。”
朱宏彦是长孙无忌侧夫人娘家姐妹的一个表亲,没有什么实质上的血脉关系,不过此人深通经商之道,颇受长孙无忌器重,汇通邸店这些年来便是由他在全权打理。
昨夜见老富贵儿一行连夜把那么多货物全都运走,眼见着一日千贯的管理费就这么飞走了,朱宏彦整个人都不淡定了,一整夜都没睡着,就顾着站在门口干瞪眼地看着了。
这跟他们之前商定好的不一样啊,崔、卢、郑、王、李那几家明明说要在这里存上半个月左右的,怎么好好说拉就给拉走了?
这可是近五万贯的买卖,说黄就黄了,哥的业绩啊!就这么飞了!
还有那七家私下答应的好处,足有十万贯之多,都抵得上他好几年的薪俸了,这可是不走帐面的私财,也特么飞走了!
朱宏彦心急如焚,若不是怕半夜里冒然打扰影响了长孙无忌休息,昨天子时的时候朱宏彦就想过来禀报了。
长孙无忌哈了哈手中的砚台,用一块干净的丝布轻轻擦拭,同时斜眼瞄了朱宏彦一眼,淡声道:“你是心疼流失的邸费,还是心疼那七大士族暗中答应你的好处?”
朱宏彦腿一软,心虚陪笑道:“姨丈这是说的哪里话,侄儿有些听不明白……”
这一次长孙无忌连看都没看也一眼,不紧不慢地交待道:“明日你自己筹十万贯送到府里的库房里去,算是对你此次自做主张的惩戒,若是再有下次,直接逐出长孙府!”
一听到十万贯这几个字,朱宏彦心中再无幸理,头上的汗刷的一下就冒了出来,脸色也变得煞白。
原来姨丈什么都知道,亏得他还以为自己隐瞒得挺好。
“多谢姨丈,小侄知错了,姨丈放心,十万贯钱小侄下午就派人送来。”朱宏彦满口应下,虽然舍了十万贯心疼不已,但是这一关也总算是过了。
长孙无忌的脾气他了解,若是真要追究,根本就不会跟他说这么多的废话,直接就让人去他的府上抄家去了。
“开邸店,最重要的是诚信,卖的就是一个金字招牌。这次的事情,念在你是第一次,不予深究。但是若是再有下次,绝不轻饶!”
长孙无忌的声音有些冷冽,听得朱宏彦心里一片洼凉。
“姨丈放心,以后若是没有姨丈的吩咐,这种事情别说是五姓七宗的人找来,便是皇上来了,小侄也绝对不会再做。”
长孙无忌诧然抬头看了朱宏彦一眼,轻轻点头,看来这小子已然明悟,说出的这些话也是意有所指。
是一条好狗。
就算是有一点儿私心也不怕,只要够听话就行了。
“去把知情的那几个执事给清理掉,汇通邸店不允许有这种不规矩的人存在!”长孙无忌挥了挥手,朱宏彦领命退出。
程府。
程咬金听着程有余的汇报,爽快点头,“既然那小子有如此心意,就且收下吧。眼看冬日已是不远,就用这笔钱给那帮老兄弟置办些过年的衣物,再帮他们修缮修缮房子,这个人情,咱们记下就好。”
程有余多少有些意外,跟在程咬金身边这么久,他还是头一次见程咬金收钱收得这般爽快,竟没有一丝犹豫,直接就接了下来。
这可是有点儿不像是他们家老爷平素的作风啊。
“老爷,那可是十万贯,就这么收下来,会不会有后顾之患?”程有余小声提醒。
这应该算是行贿受贿吧?
老爷以前不是最反感这种见不得光的交易吗,为何这次却一反常态?
“放心好了。”程咬金无所谓道:“那个家伙的钱,反正都是大风刮来的,不要白不要。”
若是半年前,李丰还是太子的时候,这笔钱打死他也不能要。但是现在嘛,没有了那么多的利益纠葛,反倒是能够正常透亮地来往了。
“没想到,皇上竟然封了一个安平候,虽然无官无职没有实权,但是爵位却是不低,现在朝中的许多大员见了他,也不得不拱手礼让。这倒也算是一个不错的出路。”
程咬金摇头晃脑,程有余完全听不明白,不知程咬金说的是什么意思。
“老爷,您说的这个安平候,可就是那个从涪川来的李丰?他竟封候了?!”
见程咬金点头,程有余不由张大了嘴巴:“不能吧?就因为他向朝廷进献了承德茶?皇上可是有近十年都没有再向皇亲之外的朝臣加封过爵位了,那李丰何德何能……”
刚刚得了三千五百万贯的钱财,现在又被皇帝加封为安平候,这是妥妥的人生赢家啊,怎么所有的好事情全都让他一个人给占了?
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纪的程有余,也开始有点儿眼红了。
“当然不止是承德茶。”程咬金轻声摇头,“这其中还有别的一些缘故,只是皇上要保密,一直都不为外人所知罢了。”
程咬金没有跟程有余细说,有些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程有余知趣地闭上了嘴巴,不再多去探究。
“你这就去准备一份贺礼,且先备着。待到今晚,用餐之前将之送到白虎街的那座候府中,祝贺安平候封爵及乔迁之喜。”
程有余连连点头,将之记在心里。
太极宫中。
李世民一大早就着人将太子请到殿中,将昨夜李丰满拟好的一份名单递给他。
李治一头雾水,“父皇,这份名单是什么意思,儿臣有些看不明白。”
九个人中,只有他自己的名字和李丰的名字看着熟悉,其余的皆不认识。
不过,从这七人的姓氏上,李治还是发现了一些端倪,崔、卢、郑、王、李,全部都是五姓之人,应该不仅仅是一个巧合。
“这是李承德托人递上来的一份章程。”李世民道:“上面的人,皆是发现土豆与玉米的有功之臣,你这个东宫太子,居首位!”
“至于剩下的那几个,除了李承德本人外,皆是五姓七宗推举出来的俊杰。”
李治面色一变,怕李世民会有误会,连忙出声解释:“父皇,此事儿臣并不知情,也从未参与。儿臣不知为何那李丰会将儿臣的名字也提了上去……”
五姓七宗,对于皇室子弟来说,那就是一个雷,谁触谁死,李治虽贵为太子,却也没有那个胆量与这些士族有太深的牵连。
现在,不止有人把他摆到了一个抢功的位置上,而且还扯上了五姓七宗的人,这明显是在陷害好不好?
李世民冲他轻摆了摆手,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淡声道:“治儿,先不急着辩解,这件事情是朕默许的,没有人会胡乱猜疑!”
一句话,李治一下就安静了下来,疑惑不解地看着李世民。
“崔、卢等七大世家,早在数日之前就已经与李承德达成了交易,一家出五百万贯,购得一个利民万世且流传千古的贤名,就是名单下面的那七个人,到时会随同李丰的功绩一同传扬天下。”
李治闻言,直接开口否定:“这怎么能行?为了些许铜臭就枉顾事实,曲改历史,实非君子所为。”
李世民点头,这孩子的三观很正,是非很明,是个好孩子,不过尚缺一些调教。
当储君当皇帝,可并不只是三观端正,心思良善就够的。
“五姓七宗,狼子野心。他们这么急于求名,肯定是别有所图,欲对皇家不利。父皇明鉴,断不能让他们的野心得逞!”
李世民再次点头,眼光是有的,不过看得还是不够深远,到底还是年轻,需要打磨的地方还有很多啊。
可惜承乾,经过一番磨难之后已然脱胎换骨,变得更加成熟稳重,再加上他已有十余年的储君经历,可谓是轻车熟路,他若是再为太子,定然能够游刃有余。
奈何,造化弄人,那孩子这辈子也就只能做一个安平候了。
“父皇,儿臣观那李丰,尽走一些歪门斜道,不像是正经人那,以后还是让兕子离他远点儿比较好,免得跟他学坏了。”李治开始告状,小报告打得贼溜儿。
李世民哑然失笑,“何以见得啊?朕看是皇儿你对他似乎有些偏见吧?”
“父皇明鉴!”李治拱手正色言道:“儿臣对李丰可是打心底里感激,他不但医好了兕子的气疾,而且还献出承德茶拯救了百万灾民。现在更是又拿出了土豆、玉米两们高产神物,惠利天下。”
“他之前的所做所为,儿臣敬佩。但是现在,看他竟然为了区区五百万贯钱财,而屈服于五姓之人,更甚者为了讨好儿臣,竟将儿臣的名字也添了上去,实在是……”
“咳咳!”
李世民轻咳了一下,“治儿怕是误会了,朕刚才说了,这件事情是朕默许的。把你的名字添上去,其实并不是为了讨好你,而是为了国本,为了我李唐的江山稳固。”
“你入主东宫尚不足三月,根基远不及其他几位皇兄深厚,现在正是需要名望与竖立威信的时候,李承德能够主动让出这么大一份功劳与你,可谓是用心良苦,你当怀有感恩之心去铭记。”
李治被噎了一下,直接就尴尬了。
尼玛,会错意了!
原来父皇也有这方面的意思,甚至还很欣赏李丰的识趣。
“儿臣愚钝,没有父皇看得深远!”知错就改还是好孩子,李治直接低头认错,“经父皇这么一点拨,儿臣好像明白了一点,这份名单上加上儿臣之后,以太子的身份力压所有人,包括李丰在内,所有人的功劳都被分薄了许多,七大世族的影响也会随之降到最低。”
“这么看来的话,李丰确实是用心良苦,七大世族花钱却没有买到想要的效果,想来一定会被气疯吧?”
李治声音一顿,面露忧色:“只是这样一来的话,他的处境岂不是会变得很危险,七大世家应该不会就这么轻易放过他。”
真是个机灵鬼!
李世民深看了李治一眼,明明一开始就看出了其中的利弊,可是为了不引起自己的猜忌,却只拣攻诘的话来讲。现在一下探明了他的态度,立马就又转变了方向。
机灵是好事,说明耳目聪慧,能察颜观色。
但是却少了几分自己的坚持与立场,换句话说就是耳朵根子有点儿软,容易被别人的意见所左右。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看来以后要加强这方面的训练,为人君者,岂能没有自己的主见?
“所以,”李世民接声道:“朕决定封李丰为安平候,并赐下候府一座,让他在长安城扎稳脚跟,当可护他周全。”
“安平候?”李治若有所悟,拱手迎合,“父皇圣明,李丰与朝廷有功,自当赏罚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