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春寒之中飘着蒙蒙细雨,一道小小的身影从城门口的排水口中爬了出来,丝丝血色融入在月夜之中。
桂花拖着沉重的身子,一步一回头的往远处跑去,或许是伤的太重,走了没多远便已经承受不住倒在了地上,在意识朦胧时,眼前出现了一个男人。
男人打量了一眼奄奄一息的桂花,最终将人抱了起来,消失在漫长的夜色之中。
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南羲便得到了消息。
“郡主,人已经被救走了。”行露说道。
见南羲依旧看着书没有什么反应,行露担忧的询问: “郡主就不怕放虎归山?”
“桂花?”
南羲轻笑一声:“她不是虎,是只红了眼的兔子。”
行露叹了口气,接着继续说道:“这桂花姑娘也真是厉害,奴婢小心行事就怕伤重了她,可她倒是狠得下心,结结实实的给了自己一刀!当时可吓坏了奴婢!”
这一点,南羲一开始也着实是没有想到,又或者说,从一开始,她就小看了桂花这个孩子。
“既然那人已经出现,郡主又何不安排人追上去?把希望寄托在桂花身上,实在是冒险。”
南羲:“那些人做事格外谨慎,跟踪是没有必要的,就算抓起来也是嘴硬的,过言便是最好的例子。”
“与其打草惊蛇彻底断了联系,不如放一颗棋子进去为我布局。”
说着南羲盯着外头蒙蒙无声细雨,十分肯定的说道:“她,会给我带来好消息的。”
翌日,刚下早朝,南温严便接到了苏辞加急传来的信件,得知了漠州一事,倒是有些头疼。
正不知该把这件事情交给谁时,宫外又传来了消息,顾征元宵时病了一场,说喝错了药,如今已不能说话了。
砰的一声!
南温严将茶盏砸了个稀碎,吓得刘德才赶紧跪下:“陛下息怒。”
“叫人收拾了。”南温严语气又轻又淡,似乎与刚才那个怒摔茶盏的不是同一个人。
刘德才也早就习以为常,叫几个手脚麻利的小太监收拾了烂摊子,又给皇帝上了新茶。
南温严头疼地揉着眉心,顾征嘴里还有好多事没有吐出来,如今哑了,对谁最有好处?
越想越是烦躁,南温严此时急需要有人安抚,他道:“传月嫔……”
话还没说完,便被刘德才打断:“陛下,太后娘娘说月嫔年纪还小,陛下不宜过分宠爱,便叫月嫔娘娘过去礼佛了。”
毕竟月嫔才十三岁,年纪的确是小了,连他这个当太监的都觉得陛下过于残忍了些,但自古倒也有朝代规定女子十三岁出嫁的,但那时属于人口薄弱,对现在的大南来说,的确是早了。
“朕……知道了。”
见南温严没有发怒,刘德才也松了口气。
南温严倒是想发怒,可毕竟是太后提出的,因为微月的事,他愧对太后,如今太后疼月嫔,他自然也就没有什么话说。
“朕有多少日子没见皇后了?”
刘德才不敢接话,只是低着头。
“朕去瞧瞧皇后吧。”
当南温严来到长春宫外时,发现从前最有生机的长春宫,如今一片枯寂萎靡之色,再也没有人高兴地走出来迎接他了。
“皇后呢?”
宫女回答道:“皇后娘娘喝了药,这会儿入睡了。”
南温严自然知道这不过是个敷衍的说辞。
“皇后还是不肯见朕,不肯……原谅朕。”
这话说的极其小声,连他自己都不一定能听到。
直到南温严离去,春芽跪在李皇后床边,询问:“娘娘总是不肯原谅陛下,可陛下是男子,天下男子有哪个不是这般?”
“他是皇帝,是一国之君,他怎会有错,是我不肯原谅我自己罢了。”李皇后唇畔勾起苦涩的笑容,此时此刻,她对南温严已经没有任何怨恨了,她只怨自己嫁了他,怨自己把自己关到了这个深宫之中。
或许,生为女子,想得夫君的真心,便是最大的错。
南温严回了勤政殿后便一直心神不宁,想了想还是把赵太尉和沐丞相给召进了宫里。
对于宜州一事,两位大臣也是各有建议,都是推荐自己手底下的去做。
而显然,去做这件事的人不能是一个初生的牛犊,没有名分朝廷的几个重臣不会同意,在科举之前,南温严此时倒是不好真正的培养自己的人。
两者之间明显选择沐丞相的人会更好些,可这样就涨了沐丞相的势,沐丞相虽然是支持他的人,可毕竟是君王先臣。
他需要沐丞相来制衡赵太尉,同样也希望赵太尉能打压沐丞相。
顾征的事他一直有所怀疑,而这所怀疑的对象自然就是南羲。
想到此,他做了一个让两位都意想不到的决定,便让南羲去一趟宜州,但去的理由自然不是什么钦差大臣,那样太过显眼。
本来他也不想派什么钦差大臣,为免打草惊蛇,如此一来倒是正好。
沐丞相面色大惊,实在是想不到南温严为什么会出此下策!这就好比在说打仗该派什么将军出城应战,结果最终却派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陛下,臣觉得此事万万不可!”赵太尉率先出言制止。
南温严皮笑肉不笑的看着赵太尉,问道:“爱卿觉得有何不妥之处?”
“长郡主一个女娃娃,怎么能去做这种事?莫非是要她入朝为官?历朝历代并没有这样的事啊!”
“再说天下是男人的事,女子无用,这女子入朝堂,必定祸国殃民啊!”
南温严:“爱卿此言也理,那此事便交给……”
说着南温严的目光便落到了沐丞相身上。
眼见着自己讨不到好处的赵太尉心头一惊,在南温严话还未说出口时,又道:“但这话又说回来了,长郡主毕竟是洛阳王之后,这虎父无犬女,倒是可以让长郡主试一试!”
他得不到好,沐家也别想!
沐丞相皱了皱,不曾想到这赵太尉松口这么快,但他也看出来了这事儿,南温严有意做出违背祖宗的决定,他也不想因此惹的龙颜大怒,交给一个女子,总比交给他人好。
再说了,往后长郡主是要嫁入沐家的。
因此,沐丞相倒也没有反对。
两位大臣离开后,刘德才不免担忧: “此事危险,长郡主若是遭遇不测……”
南温严:“那便是她无用。”
夜半时分,南羲便接到了宫里旨意。
对此南羲倒是有些不解,半夜降旨,若是秘旨,南温严何不召见她?反而让一个小太监暗中传来圣旨。
小太监没有宣读,南羲跪着接过旨意,送走了太监才仔细看了起来。
“郡主。”见南羲盯着圣旨良久,一言不发,行露不免担忧了起来。
想来这圣旨的到来不是什么好事。
“行露。”南羲将圣旨合了起来,递给行露,平静地开口:“去收拾东西,明日一早,启程宜州。”
行露面露诧异,尽管她是个不多问的性子,此时也不得不出言询问:“好端端的,郡主怎的要去宜州?”
宜州之地也算得上是富饶,因其背靠一片茂盛的深山,气候宜人,百姓靠山吃山,也让朝廷少操了些心。
但此去宜州,只怕得十天半月。
“你自己瞧瞧吧。”
南羲开了口,行露些才敢去看圣旨的内容,看完后便明白了一切,没有再说什么,伺候着南羲睡下,便让人着手收拾。
“行露,大半夜的,你在忙什么呢?”
行露刚从檐下走过,便听见房檐之上传来声音。
退出檐下几步抬头一瞧,便看见了正坐在高处的南宫时玄。
少年背对着月光,坐在房檐上,手倚在支起的膝盖上,另一条修长的腿轻轻垂着。
“世子。”行露福身行礼,接着解释道:“明日郡主要去寺庙住着日子,奴婢正收拾东西呢。”
“姐姐要去寺庙住?”南宫时玄觉得有些奇怪,好端端的府邸不住,为何要去那些和尚庙里住?
行露耐心解释:“是呢,郡主说这些日子不大舒坦,想着去佛祖跟前静静心。”
“天色已晚,世子早些歇着,奴婢还有事,便不陪世子说话了。”
“嗯。”
随着行露的离去,南宫时玄将目光落到了南羲住所的窗上。
他知道南羲不信神佛,才不会去什么寺庙长住,行露在骗他,更确切的说,南羲在骗他。
既然南羲不想让他知道,他便只当行露说的是真的了。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南羲起了身,昨夜睡得并不踏实,脸色也有些差。
正梳妆,甘棠走进来,“世子在外头,问郡主醒了没有,听说您要去寺庙住,想进来给您请安。”
“请安?”南羲挑了挑眉,她可不信阿元是特地来给她请安的。
阿元可是一向不守规矩的。
南羲目光落向镜中行露,行露收到目光遂解释:“昨夜奴婢收拾行李时被世子瞧见,奴婢便和世子说了几句话。”
“让他进来吧。”
话音才落,早就等在门口的南宫时玄直接就窜了进来。
“姐姐。”
这一道声音似晨起的太阳,富有朝气。
“听说你昨夜睡得晚,倒是起得早。”南羲已经习惯了阿元的热闹,也不在意阿元这不守规矩的性子。
南宫时玄自顾自地走到南羲身后,对着镜子瞧了瞧,露出灿烂的笑容,毫不吝啬的夸赞:“姐姐今儿真好看。”
“哦?”南羲笑问。
南宫时玄瞬间反应过来:“是姐姐生的好看,昨儿明儿也好看,不止今日。”
说着话,南宫时玄那一直背在身后的手拿了出来,凑到南羲跟前,竟是几枝开得鲜艳欲滴的桃花!
由于凑得近,那淡淡的芬芳扑鼻而来,格外好闻。
方才南宫时玄进来时便有一股香气,原来是桃花。
“你从哪儿折来的?”
“从城外折的,虽不是春天头一枝桃花,但我送给姐姐的第一枝桃花。”
南羲被这话逗笑,吩咐着甘棠,“找只花瓶给养起来。”
瞧着上头还有不少花苞,仔细养着,也能开花。
“姐姐笑了,真好看。”南宫时玄微微眯着眸子,说话时语气格外认真。
对南宫时玄来说,南羲之前的温柔的笑意,都不如今日这发自内心的笑容,清冷美丽又让人艳羡。
闻言,南羲顿时敛下眉眼间的淡笑,奇怪道:“你今儿是真的了,嘴这般贫?”
“想着姐姐要去寺庙里住,阿元此后只怕不好打扰姐姐佛心,今日多说些话,哄姐姐高兴。”
“苏哥哥走的时候说,我不能给姐姐添麻烦,姐姐这一去,阿元便在府里给姐姐看家,姐姐大可安心的去,阿元在家里等姐姐回来。”
本来南羲就怕阿元会跟着她去,所以才骗他,也是为了骗京城的人。
如今阿元这般自觉,也让她感到欣慰。
南羲:“你既这般乖巧,那我也放心把府里交给你看管,你多替我照顾你二哥哥。”
一提起南沐恒,南宫时玄脸上的笑容便是一顿,他可不敢去招惹南沐恒。
南沐恒这个人,瞧着像是雨里轻扬的杏花,可南沐恒身边的那些人,可没有一个是简单的。
为了不让南羲担心,他还是应道:“姐姐放心,我会照顾好二哥哥的。”
“还有,斐儿现在正是读书好学的年纪,你可不能带着他疯玩,你闲下来时,也多看些书。”
说教了一番,南羲收拾妥当后也出了门,由于是去寺庙,南羲穿得也素净简单。
一路进了大相国寺,同里头的无念方丈说了来由,无念方丈也为南羲准备好了禅房。
“长郡主放心,有老衲在,外面不会走漏长郡主半点消息。”
无念方丈和那个叫无名的神秘人颇有渊源,具体南羲也不知道,但南羲知道,无念方丈和大相国寺都是可以信任的。
至少暂时是这样。
从大相国寺的后门离开,南羲也真正的踏上了去往宜州的路。
此去她带的人不多,侍卫只带了阿江和凌剑,侍女也只带了行露。
甘棠和采苹都留在了府里,随时与她通传消息。
繁华的京城,依旧热闹,张兰也收到了南羲暂时要离开一阵子的消息,她虽不知道南羲要去做什么,还是警惕了起来。
如今伯爵府虽然没有找她的麻烦,但李子房却是个隐患,需要日日防备着。
“兰娘,你在看什么?”
张兰回过神时,项秀才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她的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