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回来了。”南温严起身便向正在行礼的苏辞走去,态度热情温和,如同寻常家的兄弟一般。
可正所谓礼不可废,南温严是君,苏辞是臣,君臣之间,便无兄弟可言,饶是从前有些情谊,如今也消磨没了。
“表哥这一路舟车劳顿,应该休整一日才是,何必这样急匆匆的进宫来?”南温严说着抬手扶了扶苏辞作揖的手,示意平身。
苏辞虽然回来的匆忙,面色隐隐可见疲惫,但衣冠整洁,瞧着仍是意气风发,显然是回京后沐浴更衣过的。
这也是见帝王的规矩。
苏辞没有忘了身为臣子的规矩,这一点,南温严还是比较满意的。
“臣闻言京中出事,故而不敢耽搁,特来同陛下商议。”苏辞看似平静的语气,总能捕捉到一点担忧。
是故意而为之,也是真情实意。
南温严故作不知,蹙眉思索着,他询问:“近来京中事情颇多,不知道表哥说的是那件事?”
问罢,南温严朝着自己的龙椅走去,太监刘德才也赶紧端了把椅子来,对着苏辞示意。
苏辞坐下后说道:“陛下,臣听闻安远伯弹劾长郡主有谋逆之嫌,同时又弹劾了朝中多位大臣与长郡主暗中勾结,以至于长郡主气急攻心,病了一场。”
“嗯,是有这么一回事。”南温严点了点头,说起来已经好些日子没见安远伯李围了。
安远伯这日子称病,不肯上朝,南温严倒是听闻内卫司的人在查安远伯,如今也不知道查出了什么名堂。
他对苏辞解释道:“李爱卿不过是口头上说了几句,那些朝臣便紧咬着不放,以至于叫他们在朝堂上吵了起来,朕也很是无奈,只好叫内卫司的人着手查办,没想到竟惹得阿羲误会,伤心坏了身子,说起来倒是朕的错了。”
苏辞闻言站起身来,拱手道:“此事乃是那些小人之错,朝中大臣也不过是听信了妖言,
陛下此举圣明。”
当皇帝的,都不会承认自己有错,更是不允许别人说其有错,苏辞深知这个道理。
南温严:“只是阿羲如今缠绵病榻,叫朕担忧,太皇太后对此也是劳心费力,但愿她能早些好起来,也好为朕分忧。”
这话看似无意提起,实则是南温严在试探苏辞的态度。
朝中大臣都不赞同南羲涉政,他倒是想看看苏辞又是什么看法。
“陛下,臣以为长郡主身份尊贵,自幼体弱多病,实在不宜为政事操劳。”
这番说辞虽然不如那些朝臣们激进,但也和他们的想法无异。
苏辞心悦阿羲,说话自然不可太过直白。
南温严笑笑:“表哥多虑了,阿羲的身子早年已经调养好了,她有这份为国为民的心,也算得上是女中豪杰,朕亦是欣赏。”
苏辞闻言皱了皱眉,还是拱手作揖:“是。”
瞧着不情不愿,却也没有再次出言阻止,一番纠结,左右都不是。
南温严得到了自己想要知道的,遂改了话题,他道:“对了,表哥这些日子去了何处?信中也不见表哥说明缘由,朕也担心了好些日子。”
“劳陛下挂念,臣去见了一位父亲的故人,扬州盘香寺的悟明主持,之前是我父亲手底下的一位将军,因自觉杀孽太重,故而出家为僧。”
苏辞提起的这个人南温严倒是知道,不曾想,已经升为主持了,只不过一个僧人,年纪也大了,久不问世事,也不再上战场,便没什么作用了。
“原来如此!”此刻南温严也有些乏了,还有些奏折未批改,便开口打发道:“太后也有多日不曾见你,甚是想念,表哥不如现去看望,太后想来也是高兴的。”
“是,臣的确多日不曾探望姑母。”
对于苏辞来说,他和苏大后之间并没有什么亲情,因苏大后久居深宫,二人更多的是君臣之情。
见到苏太后,苏辞跪叩请安:“臣见过太后,太后千岁。”
“你来了。”苏太后手中捻着佛珠,平静温柔的脸上透着忧愁。
“坐吧。”
苏辞落坐,苏太后便道:“你好些日子不曾到哀家这里来坐坐了,如今瞧着倒是瘦了些,不比从前精神。”
苏太后不知道的是,苏辞已经有两天不曾合眼了,喝了浓茶强吊着精神,便是为了进宫见南羲一面。
见苏辞不置可否,苏太后轻笑:“虽不比从前精神,但也没变多少,瞧着还是京城中最为俊朗的男儿,阿羲见了你,定展眉舒颜。”
“你且在此等着,哀家去换身衣裳,携你去探望。”苏太后知道苏辞的来意,也不打算多说些别的。
毕竟她和苏辞之间,的确是没有什么话好说。
苏辞这孩子,从小便不亲近长辈,孤傲得像是一匹狼,虽说是兄长养出来的孩子,却没有丝毫相似之处。
苏辞起身拱手:“是。”
如今南羲便是住在太皇太后的寿康宫,虽然南羲病着,但在南羲醒来后,太皇太后也没有在南羲面前露面。
或许是愧疚,见了面,反倒是不知如何面对。
倒是青蓝来瞧了好几回,把南羲的状态都一一说给了太皇太后听。
“郡主。”
月纱帐中,南羲听到了一声格外熟悉的声音,是行露!
她诧异,记得来时并没有带身边的丫鬟。
“行露?”看见熟悉的面容,南羲面色一喜,接着又问道:“你怎么来了?”
“是王爷带奴婢进宫的,王爷说宫里的人不知道郡主习惯,恐有照顾不周之处,便将奴婢给带来了。”
行露跪在南羲床前,轻轻地握着南羲的手,“郡主,府里知道消息的时候,大家都担心坏了,尤其是郡……甘棠,甘棠都哭了一场。”
她原本想提郡王,毕竟郡王都不肯好好吃药,又加重了病情,可她怕南羲担心,故不敢说出来。
“我无事。”南羲道。
说了一会儿话,南羲正觉得疲惫时,外头有宫女进来传话,说是苏太后带着摄政王来了。
苏辞跟着太后一起进了南羲所在的寝宫,苏辞是外男,隔着屏风坐下,隐隐能看见身形。
“小羲,可好些了?”苏太后坐在床边,对南羲满是关怀。
苏太后身上有一股很好闻的檀香气,其中夹杂着一股腊梅的冷香,不像是熏在衣服上的,反倒是像进了梅林沾染上的。
只是如今早已没了腊梅。
她记得南忆身上,也总有一股似有若无的香气,那香气很淡几乎闻不出,可却和苏太后身上的气味很像。
如今想来该是在苏太后这里沾染上的。
同苏太后说了几句体己话,苏太后也知道两个年轻人有自己的话要说,多日不见也是该互诉衷肠。
随便便先离开,给了两个年轻人单独说话的空间。
寝殿之中无旁人,而苏辞也没有逾了规矩,南羲病卧床躺,也多有不便,虽说已是两情相悦,可还是没有到那一步。
南羲下意识地将被子往上拉拢了些,哪怕知道苏辞是个正人君子,单隔着屏风瞧着,她心里也有些慌张。
多日不见,反倒是有些陌生了。
“王爷这些日子,不知去了何处?”
苏辞离开并没有告诉她,她也不知道苏辞的下落,想寄一封书信也是困难。
“臣去探望了一位故人。”
故人?苏辞没有明说,那么便是不想告诉她,既然如此,她也不多问。
她道:“王爷可将屏风移得近些,也好说话。”
她接下来要说的事,的确是不宜让旁人听到。
哪怕确定附近无人听见,也要低声细语。
“李围的事想必王爷也听说了,长大人也该将详细告知王爷。”
苏辞颔首:“嗯,臣已知晓。”
“不过有一件事我不曾同长大人共享,只等王爷回来,同王爷细说。”
南羲提起了越国一事,她知道的也不多,只是按照李围所说,转述给苏辞听。
她特意提起了一个叫九爷的人,不过这个人没什么线索,连名字都不知道,单看称呼知道是个男人,但是个女人也不一定。
“臣知道了。”苏辞的面色沉了沉,心中已经有了计较,或许他该去见那个人了。
“咳咳。”南羲轻轻咳嗽了两声,接着说道:“王爷既然已经知晓,便先回去吧,我也累了。”
在宫中,苏辞待的太久,难免惹人闲话,宫中流言蜚语最胜,她毕竟是女子,还是在意名声的。
“臣带了一件东西,赠与长郡主。”越过屏风,苏辞只独独透出一只手来,而掌心之处,是一块精致小巧玉坠。
瞧着像是水滴,轻盈澄澈。
南羲伸手接过,玉坠是温热的,想必在苏辞手中待了许久。
“此坠名为凤凰泪,传说事件护身之物,曾属于太平长公主,后被其驸马偷走,太平长公主因此失了凤凰泪的庇护,郁郁不得志,后驸马修建了盘香寺,此物便一直留在盘香寺供奉。”
苏辞难得说了这么多话,南羲听后,说道:“此物竟有这么多深的渊源,王爷为何送我?”
“臣只愿此物,能庇护长郡主事事顺遂。”
南羲指尖把玩着玉坠,饶有些趣味的说道:“太平长公主丢失了此物,郁郁不得志,我若丢失此物,又该如何?”
“太平长公主孤立无援,长郡主身后有臣,有洛阳王,更有朝廷勋贵,有此物,锦上添花。”
还有一个人,苏辞没有提起,那便是南瑜,此人虽然病弱,可却深不可测,消失的那些年里,竟无迹可寻。
“此物甚好,苏王爷独得我心。”南羲收下了玉坠,心情也好了些。
苏辞闻言,心中不免悸动,这样的话从南羲口中说出,格外动听。
月落乌啼,春色已深,夜里也少了几分凉意。
安远伯爵府中,张兰贿赂了几个侍卫,进了府。
其实张兰也知道,她是不可能贿赂得动这些侍卫的,无非是南羲的默许。
南羲知道,她会来找李子房。
来到李子房所在的房门,张兰站在门口,迟迟没有进去,这一天她已经等了很久了。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
李子房原本还坐在床榻边看书,一副金贵公子哥的模样。
见到张兰,他先是一愣,紧接着蹦了起来!
“兰儿!”
手中书籍散落,他迫不及待的向张兰而去,然而却被两个侍卫给拦下。
哪怕近在咫尺,李子房依旧拥抱不了自己所爱。
“兰儿,你来看我了,我就知道你心里是有我的。”
他对张兰是有真感情的,尤其是失去之后,他心里每日每夜都在想念。
张兰:“别这么叫我,我恶心。”
“兰儿,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你回到我身边,好不好?哪怕你不能再生孩子,我也愿意跟你相濡以沫,携手到老。”李子房现在只觉得张兰还爱他,不然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来看他?
只不过是在嘴硬罢了。
“我不能生孩子?”张兰忍不住冷笑一声。
到底是谁不能生?
只不过也是她促成的,李子芳这样的人,就活该断子绝孙。
“李子房啊李子房,你自私自利,毫无担当,你害死了我父亲,又想吞我的家产,你呀你,当真是害苦了我!”说这些话时,张兰语气并没有多么激动,经历了那么多,她早已不再是个冲动的人。
“我……”李子房眼底浮现了惊愕之色,像是被人给看透了一般,浑身都不自在。
他摇着头,解释:“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兰儿你听我说,我是爱你的,我无时无刻不想让你回到我身边!我不知道你是听了别人说什么……”
“掌嘴!”张兰并不想再听李子房说话。
两个侍卫接到命令一愣,互相看了一眼,都不知道该不该听张兰的。
但仔细一想,这个男人曾是长郡主的未婚夫,又退了婚!长郡主肯定是厌恶此人的!
有了这么一个想法,两人不谋而合,当即扇了李子房几个大耳刮子!
习武这样的力气,自然不是一个文弱书生可以抵挡的,没两下便吐出了一口血来,里头混合着几颗白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