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还没有个定数,那便要委屈皇叔了。”撂下这句话,南羲头也不回的离开。
而梁王也没有反驳什么,如今他已经栽在这个毛丫头手里了,一切只能听天由命。
还是太大意了,如皇兄说的那样,他做事考虑不周,可洛阳王已经死了,再也没有人为他收拾烂摊子了。
梁王被关进了一间空院子,几个侍卫守着,为了防止梁王有什么举动,屋里头也有人专门守着其一举一动。
“先生,长郡主来了。”伺候蒋玉成的小厮进来通报。
蒋玉成这些日子除了练字,作画,好像也没有别的事儿做,闻言,他不慌不忙的收了笔,将所写的字揉成一团,随意的丢进了香炉中。
“你去备茶。”蒋玉成吩咐了一声,起身整理衣襟,一切妥帖后向外走去。
南羲已经在正堂落座了,蒋玉成来时,依旧带着客气的笑容,恭敬俯身:“长郡主。”
“先生不必多礼,请坐。”
南羲没有多废话,她直言:“如今梁王已经在我手里,先生现在可以告诉我,你信中所写。”
早些时候,蒋玉成便断定了那些贡品是梁王的主意,一开始她还不信,毕竟东西是沐慎和送来的,后又觉得莫非是沐慎和被算计?
被梁王算计,显然不大可能。
可没想到偏偏就被蒋玉成猜中了,梁王的动机也和蒋玉成说的一样,她不免刮目相看,眼神中也多了些欣赏之色。
“武王发现了凉州一案真相,告知了颇有贤名的梁王,想一起为凉州讨个公道。”蒋玉成轻笑来:“但梁王,出卖了武王。”
南羲蹙眉:“你信中便写了这些。”
“正是。”
“这消息……可靠?”南羲很想知道更多,毕竟无凭无据,很难让人相信。
这时小厮端来了茶水,蒋玉成伸手接过,放到了南羲身侧,“此事在下倒是没证据,是周汐传给在下的。”
“梁王如今在我手上,先生以为,我该如何处置?”南羲向蒋玉成询问建议,但她的心里早有打算。
“在下想见见梁王。”蒋玉成认真的说道:“好亲手杀了他。”
“不行!”南羲想都没想便一口回绝。
且不说梁王不能现在死在蒋玉成手里,就是让蒋玉成见梁王也不行,不然梁王借机对她反咬一口,得不偿失。
蒋玉成轻笑:“既然长郡主心中也有答案,又何必来问在下的意见?”
“你知道的,梁王不能死在我手府中。”南羲记得自己的承诺,可这些承诺要建立在她的安危上。
“在下明白。”蒋玉成颔首,他出声请求:“那长郡主帮我寻个人可好?”
“谁?”南羲问道。
“在梁王府伺候过周汐的丫鬟,在下虽不知其生死,也不知其名讳,但若此人还活着,在下想见一见。”蒋玉成说的认真,说话时眸光带着丝丝缕缕的暗沉。
南羲不由得蹙眉思忖,最终还是点头:“好,我会帮你找。”
天黑时,被饿了一个下午的梁王喝水喝了个半饱,整个屋子除了一间干净的床铺外,便只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壶水。
还有站在门口的侍卫。
“怎么?是想把本王饿死?”天都已经黑尽了,居然还没有晚饭,他都怀疑南羲是不是故意折磨他。
“皇兄啊,你的女儿真不是个东西。”梁王暗自嘀咕着,越是脆弱时,他越能想起洛阳王,想到那一张平日对他笑容的脸,在他犯错时严肃的脸。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都在悔恨中度过,可清醒时,又不想提及自己的错误。
没人知道他活的有多么煎熬。
忽闻饭菜香气,原本趴在桌子上萎靡的梁王你来了精神,他探头闻了闻,这香气很淡,可饿极了的他却能够轻易嗅到。
很快,就听到了外头的脚步声,是有人给他送饭了吗?
“长郡主。”
“开门吧。”
“是。”
吱呀一声,房门应声打开。
梁王直勾勾的盯着房门,看见一道倩丽的身影一步一步向他款款走来。
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救命的仙女,衣袂飘飘,朦胧似水,他眨了眨眼睛,眼前氤氲散开,逐渐清晰,他看见了南羲那皮笑肉不笑的脸,顿时浑身冒了一股寒意。
“哼!长郡主是想饿死本王!”梁王别过头去,完全不想看南羲。
南溪将手里的食盒递给侍卫,侍卫接过打开,端出几盘热菜,有爆炒河鲜,龙井虾仁,河豚白玉羹,以及一碗粒粒分明冒着热气的米饭。
光是闻到这些气味,梁王都忍不住咽口水,冷哼一声接过了筷子,来不及顾及那些好菜,端起米饭便往嘴里扒了两口。
他竟不知这米饭,会如此香甜!入口生津,人间美味。
南羲就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梁王进食,不过一会儿,梁王抬头看向南羲,嘴里咀嚼的动作也放缓了些。
“你来不会就是想给本王送饭吧?”梁王并不愚蠢,他知道若是送饭便派下人过来就是了。
而南羲亲自来,肯定是有什么事儿。
想到这里梁王眼神中多了些防备,连嘴里的饭菜也觉得不香,后知后觉的,感觉有些呼吸不顺畅。
“你下了毒!”梁王捂着胸口,只觉得堵得慌!
南羲神态自若的倒了杯水,轻轻的推到梁王那边,“皇叔这是噎着了,喝点水就是了。”
从前梁王从来没有这般狼吞虎咽的,自然也不存在被噎着。
梁王脸色顿时一红,垂下眉头喝了一口水,顿感舒畅!
“说吧,有什么事儿?别跟我弯弯绕绕的,我最讨厌这些。”梁王撇下了筷子,侧过身坐得笔直,眼神中充满了不耐烦。
南羲倒也不介意,她开门见山:“皇叔,我向你打听一个人。”
“什么人?”梁王侧看了一眼南羲,冷哼道:“实话跟你说了吧,巡防营里头,其实有一大部分是本王的人,所以本王才能调动这里面的官兵来暗中围剿你!”
“哦,这个我知道。”南羲继续自己的问话:“我想问的是,皇叔可知道周汐?”
话落,梁王猛然别过头,死死的盯着南羲,皱着眉头眼神狐疑,“你到底跟她什么关系?你不会是跟周家的人做了什么交易吧?”
“现在是我问,皇叔你答。”南羲说话还算客气,始终都带着不达眼底的笑意。
梁王自知现在是阶下囚,也放低了姿态,在心里把南羲骂了一顿后,说道:“她是本王的一房姨娘,想必你也知道。”
“皇叔承认便好,伺候她的那个丫鬟叫什么?”
“丫鬟?你说王倩?”梁王继续说道:“当年周汐不习惯被很多人伺候,于是本王便只派了一个丫鬟,你问这个丫头做什么?”
“皇叔,我说了,现在,我问,你答,其余的不便多说,皇叔可记一下了?”南羲冷了脸色,连语气都格外漠然。
有那么一瞬间,梁王被吓到了,心里咯噔一下,他思索片刻,说道:“王倩已经出府了,具体下落我也不知道。”
“长郡主你神通广大的,想找一个活人并不难吧?更何况还是一个丫头。”
“不难。”既然已经问到了,南羲转移了话题,“梁王颇有贤名,可为什么会背叛自己的兄弟?”
“你!”梁王脸色一变,拳头紧握,刚要站起身来,就看见门口的侍卫向前了一步。
他装作无事发生,又坐了回去,冷哼:“你懂什么?武王做的事,可是害我,我可不想把我一生的荣华富贵都搭进去。”
“你父亲曾对我说,我要保全我自己,别的什么都不用管。”一想到洛阳王,梁王眼里满是愧疚,连语气都放软了些。
南羲眉间隐去一抹戾色,“你不配提我的父亲,我父亲的死,你也有功劳。”
“我父亲让你什么都不用管,可你为何要告发武王?为何要多此一举?”南羲语气越来越急,她现在已经恨不得杀了梁王。
最终还是忍住了,她要为父亲,为武王讨一个公道,便少不了要留下梁王的嘴。
“你懂什么?我当时虽是告发,以为先帝会念着手足之情,顶多削去兵权,把武王关在京中做个闲散王爷,他也答应我不杀武王的!是先帝骗了我!我有什么错?”
偏偏到了最后,他已经上了先帝的贼船,他为了活着,为了自己的母妃,他只能和先帝同流合污!
说到这里,梁王忍不住失声痛哭,“你们都怪我……皇兄若是活着,他不会怪我,先帝乃九五至尊,武王他斗不过的!我劝过他,我苦口婆心的劝他!他不听我的!我只是想让大家都活着!我有什么错……”
从前的梁王,也是皇室子弟房中,最至诚至善之人。
“可你做错了事,我兄长曾教育我,做错了事,便要承担后果,兄长说这是父亲教育他的,想来我父亲,也曾对你这样说过。”南羲垂眸,她心里颇有感慨,可梁王错了,便是错了。
“我……”
梁王双手捂着脸,泪水从指缝中流出,他已无颜面去面对,这些年,他只能自欺欺人,只能把自己当做一个受害者,这样心里才会好受些。
“皇叔,若我给你一个弥补错误的机会,向天下承认你所有罪行,你,又会如何选择呢?”
说罢,南羲缓缓起身,她知道现在梁王不会回答她,所以也不打算多留。
直到开门又关门的声音停了,梁王哭声依旧没有停止。
他觉得南羲说的对,皇兄曾教育他,做错了事,就要承担,从前他只是惹了些小麻烦,偷御厨房的糕点,拔御花园的花草,用火药炸了陷害他母妃的妃嫔的池塘。
这些皇兄都替他解决了,还会罚他抄书。
要是一辈子都那样该多好。
要是皇兄还在,他什么都可以不用想,不用管,他从前也是最讨厌那些饮酒淫乐的人,最终他却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皇兄……我错了,我知道错了……皇兄……”
一阵阵凄厉的哭嚎声,惹得几个侍卫浑身打冷颤,里头的侍卫想出去,外头的,想进来看看是个事。
一直到了后半夜才消停,梁王已经把自己给哭晕过了。
凌剑办事效率一向很快,第二天一早,便找到了王倩。
如今的王倩已嫁为人妇,身材臃肿,肚里怀着孩子,粗糙的双手局促的揉搓着,她看着南羲,也不敢开口讲话。
随着蒋玉成的到来,王倩一愣,她盯着蒋玉成的脸出神,虽然这个男人长得有些干瘦,但鼻梁高挺,尤其是那双眼睛,很像画中的一个人。
但又不像,画中人是那么风流倜傥,眼前人虽不至于说丑,可也比不上画中人。
“你就是伺候过周汐的丫鬟?”蒋玉成出声询问。
提起周汐,王倩一愣,她随即问道:“你就是蒋公子?”
“你认识我?”蒋玉成皱眉,显然,他不认识王倩,也不可能认识。
所以他很好奇,王倩怎么知道他的。
“以前姑娘总是画你的像,不过这才几年,蒋公子瞧着老了很多。”王倩说的委婉,她想,大概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姑娘刻意把画像给美化。
“我想知道,周汐是怎么死的!”
周汐具体的死因,蒋玉成一直不知道,他也只知道个大概,是被梁王妃害死的。
“姑娘她……她是自杀的,姑娘生前跟我说,她死后,叫我嫁祸给王妃。”本来这话告诉蒋玉成没什么,但忽然意识到这里还有长郡主,王倩顿时跪了下来,抖如糠筛。
长郡主可是皇家人,这莫非是替梁王妃要真相的?
这么一来,她岂不是要被打死?他肚子里还有孩子,家里还有三个孩子等着喂养,丈夫一个月前又患了病,如今全靠她一个人织布为生。
她若是死了……
南羲看出了王倩的顾虑,她出声安抚:“你不必害怕,知道什么说出来便是,之后我会给你些银子放你离去,你便当从不知道这回事,我说话,从不反悔。”
一个寻常妇人,如今已经有了孩子,定然是求个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