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杳道:“师父,你院子里的花开了,除了那个霜兰种子。我就说师父被江湖骗子给骗了吧,那是石头,哪是花种。”
凌霄不应她。
陆杳又道:“石头是不会开花的。”
不知不觉,她整个上半身都已被鲜血浸红,宛如一个血人。
而她的脸色也越来越惨白。
陆杳道:“我不擅花草,师父弄来的那些花花草草,还是自己回去照料吧。”
后来,凌霄突然开口,回光返照一般,声音悬浮着,道:“你这逆徒,竟敢哄我。”
陆杳脚步在山石台阶上一顿。
她倏而哽咽了一声,道:“是徒儿不孝。是徒儿不孝。”
凌霄道:“罢了。”
他道:“我总归是找着你师娘了。”
他道:“以后她也不至于再孤孤单单一个人。”
他还道:“徒儿,你要记得,把我带去她那里。”
后来,他便睡在陆杳肩头,再也没道。
陆杳一边走着,一边还与他说着话,叫着他师父。
就如同他还能听得见一般。
她说:“我路过莲花镇的时候,发现那里的莲花开了。莲花一直会陆陆续续开到中秋的吧?”
她说:“师父,那镜花鸣月湖好看吗?”
她说:“师父,你醒醒啊。”
年少的时候,她是在瘟病和尸堆里活下来的。
活着可真是场漫长的煎熬。
但就是有这么多人拼命想要活着,包括她。
她被架在火上,浑身烧灼得疼痛,求助地望着周围站着的人,得到的却只有一双双冷漠的眼神,和唾骂的言语。
她是瘟神,是吃人的怪物。
有人把她从火海里捞出来,堂而皇之,大摇大摆,无人能挡。
别人都说她是个魔物,应该烧死。
他爽朗大笑,道:“那正巧,老子也是个魔物。”
最后他拎着她扬长而去。
后来她一路跟着他,他甩都甩不掉。
那是因为她知道,只有跟着他才能活。
哪怕他走得很快,她卯足了劲地跑去追他,追得双脚长泡,摔了一跤又一跤。
他哪里是魔头,因为没有哪个魔头像他那般心软的。
终于,他调头走回来,看了看摔倒在地的她,她那双眼睛明亮得很,他认命地叹了口气,伸手摸摸她的头,道:“算了,我认输,我败给你了好吧。”
然后他将她捞起来,一把背在背上,稳稳地往前走。
她便趴在他宽厚的背上,也终于放心地闭上眼睡得个天昏地暗。
她这一生新的开始,是师父背着她走的。
到如今,结束的时候,她却是与师父调了个个儿。
世界都是安静的。
她背着师父一边艰难地往山下走,一边大哭。
像个被遗弃了的孩子。
当初,她被困在火堆里走投无路的时候,都没这般哭。
只是因着师父的出现,这场哭泣被延迟了一二十年。
她好像哭出声了,又好像没有。
一路往下的台阶上,都是师徒俩的血痕。
他们回了药谷,回了家。
陆杳带着凌霄回到小院里。
陆杳跪在床前,给师父擦身更衣,梳头洗脸,帮师父收拾得整整齐齐。
一如从前模样,只不过是睡着了。
薛圣在屋里没待多久,便抹着眼泪转身出去了,嘴里骂道:“这群天杀的王八羔子。”
小童们坐在屋檐下,尽管努力忍着,还是发出了细微的呜呜声,顶着两只红红肿肿的眼泡子。
行渊留守在屋子里,陪在陆杳身侧,见着她形单影只的模样,道:“阿杳,送你大师父走吧。”
良久,陆杳才似回过神来,轻飘飘地应了一声。
她知道该做什么,该怎么做。
她向来都知道。
姬无瑕从外面进来,也是双眼通红的,张了张口,哑声道:“杳儿,外头我准备好了。”
外面的空地上,有一座树枝架好的床席,下面是堆着的,上面是平坦的。
凌霄被送出来,平躺在上面。
姬无瑕往那树枝上泼了几坛子酒,绷着嘴角涩声含泪道:“凌霄师父,都是好酒,您尝着,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