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木在浙江经营多年还是有一些根基的,尤其因为创建了万松书院而在士子中广有名声,周林明天就负责去找一些周木在杭州的旧友,看能不能从这些当地乡绅那里知道一些事情。
至于杜若明天要去视察自己名下的桑园,朱厚照明天要跟他一起去农村,了解一下桑农们的状况。至于陈晗他这个样子,朱厚照实在不放心他一个人去做事情。因此朱厚照还是觉得明天陈晗跟着自己就好。
反正无论如何陈晗也会有意见,朱厚照也懒得去询问他的意见,直接这样跟陈晗说了。陈晗心有不甘,又觉得大家都看不上他,在那里又是不满又是气氛。尤其是周林和宫达两个人的态度让他尤其觉得难受。在他看来,自己是他们的前辈,又是仅次于翰林院的清贵处督察院的左佥都御史,他们俩无论如何也应该听自己的,而不是两个毛孩子。
即使他再心有不满,但是又有什么用呢,周林和宫达又不是傻瓜。朱厚照这个太子明显就做的稳稳的,皇上身体一向不好,再过十来年少不得就是太子上位了。且这个太子,年纪虽小,却又有帝王手段德行能力一个都不缺的,明眼人都知道讨好太子殿下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不讨好也至少不要交恶吧。
君不见太子一党,刘健,杜若等如今在皇上那里依然是一号人物。皇上不仅不排斥太子一党,甚至有帮朱厚照引荐老臣的趋势。如此看来,陈晗的确是不识时务至极。不仅妄想在太子面前拿大,还直接下太子殿下的面子,怎么看都是嫌命太长。
除了陈晗,大家都很满意这样的安排。天气太热,众人也没有什么食欲,也就不在一起吃饭了,各人回房,在自己房里用晚饭。晚上朱厚照和杜若仍睡在一处。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朱厚照和杜若就起来了。城郊的桑园都是各大商人名下的产业和官员的家产。朱厚照他们要去的地方有些远,需要早点坐马车去,这样晚上才能在天黑之前回来。朱厚照两人收拾好了正在用午饭,朱厚照问管家陈晗起床没。管家说陈老板还没有叫水应该是没起来。
两人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这个陈晗还真是的,原来以为他虽然小事上不行,大行上却是不差的,如今看来,哪里是这样啊。昨天明明说好的一起卯时四刻出发,这可是公事,难道他还要以为一己之私误事?
这样直接派人去叫他难免有伤体面,朱厚照看桌上有一叠凉拌鲜藕是两人都没动过筷子的,就叫了人来拿去送给陈晗,就说自己觉得这道菜甚好和陈老板共享,小厮领命去了。杜若皱着眉头说:“前几日看他还是好的,哪里想到真正办事会是这样?”
“前几日天天各自在船里,咱们也没有与他交往多深,哪里会知道他是怎么样的人。”朱厚照倒是看的淡,不过就是一个跳梁小丑罢了。“只是他越这样却不能放他一个人在这里了,万一那帮人找上门来他要是做了什么咱们就追悔莫及了。”
两人用过了饭,又喝了一杯茶,去的人才回禀说陈老板起床了。朱厚照叹了一口气怕陈晗还要拖延,叫刘瑾亲自去催。过了好些时候,陈晗才板着脸姗姗来迟。
三个人两辆牛车,后面跟着同样坐着牛车的护卫,慢慢的往桑园而去。他们去的这个村子叫做大杨村,如今村子里一半土地都被刑德收购了改成了桑园,许多人家也成了桑园里的雇工。它旁边的几个村落也是以种桑为业,桑农大多都是小桑农,也是杭州生丝一个小小的产地,相信在这里朱厚照也能找到一些关于生丝收购的消息。
养蚕有四季,分别是春蚕,伏蚕,早秋蚕,晚秋蚕。如今正是暑热天气伏蚕刚刚结束,马上又要入秋,桑农们正在为了早秋蚕而准备。在桑园的一位小管事名叫杨鱼的带领下,朱厚照和陈晗和杜若分道而行往旁边的几个村子而去。
朱厚照到底是陌生人,即使有大桑园的管事做保,大家依然抱着戒心。杨鱼见朱厚照有些失望解释说:“以前大家也一起联合起来反对和织造府交好的丝商的低价收购,开始那些丝商也无可奈何,后来就学精了。先扮外面来的客商打听消息,再带着织造府的人来强抢。如今大家都怕了,你是生人,大家肯定不会信任你的。”
织造府压榨地方至如此,朱厚照发誓一定要好好整顿整顿内府了,魏忠贤之流还是扼杀在腹中比较好。倒是杨鱼很好奇另一辆牛车上的人,不是下车一言不发,就是一直呆在牛车上不下来。
今天陈晗的表现也是让朱厚照对他另眼相看了,只是这个另眼相看可不是褒义的。这位大爷可真把他当做一个人物了,整天黑着脸,所有的事真的让朱厚照一个人上了。朱厚照对杨鱼只敷衍的说陈晗身体不太舒服,自己已经在心中对他打了一个大大的叉叉。
走了两个村子,除了一些明面上的消息,朱厚照只知道了一些皮毛。大家都对今年的生丝产量讳莫如深,任朱厚照怎么利诱拉拢也不开口。朱厚照谈到要收购马上就要出产生丝时,更是连连摇头。
“这里没门路的生丝都要给织造府留着的,有门路的更不可能告诉你断了他们的财路,少爷还不如像我们当家一样自己建桑园,这样还容易些。”杨鱼看朱厚照顶着大太阳走了这么久,好心劝道。他拿着朱厚照的赏钱倒是不嫌累,可是一个长得这么白嫩的公子晒的满头汗水,他看着也是不忍心的。
事情越来越超乎自己的想象,朱厚照原来以为织造府不过是敲诈商人,把持市场这样的事,没想到整个杭州织造由上到下都被他们把持在手上。小小的杭州已经如此了,那么盛产丝绸的湖州呢,还有江苏呢,那里又会是什么样子,朱厚照不敢想象。
到了中午炊烟袅袅,杨鱼找了一个熟悉富足商户做饭吃。这家的老爷子很是好客,非要和朱厚照在自己家四合院中的花架下的朱厚照一起喝今年新产的桑茶。朱厚照以前还没见过这种桑茶,如今尝一尝也还甚好。
正在开心的在那里品茗的朱厚照一会就开心不起来了,还没开饭昨天的那个王荟王公公居然带着一群人出现了,还是带着一大群凶神恶煞的打手,同行的还有一个矮胖穿着富贵令人见之可恶的男人。这家的大儿子赶紧将他们迎进堂屋里。张老太爷也出去相迎。
“张太爷,张太爷,我又来收生丝了。”说话的是矮胖的那个人,朱厚照在花架的缝隙里偷偷瞧着大门里的这几个人,自己悄悄的躲进更里面。
张太爷佝偻着背拄着拐杖爬上台阶,咳嗽着说道:“姚老板,咱们这几个村子的伏蚕生丝已经交上去了。已经没有生丝了。”
“这两季的蚕不是要出来了吗?我是来预收的,不用交生丝,画个压就成。”说着就看见他拿出一叠纸来,想来就是契约了。就看见这家的大儿子和二儿子赶紧将茶水奉上,那王荟一副不屑的样子将茶水推得远远的。
“姚老板,不是我不给你面子,实在是你上两次的丝钱也没给,大家还靠着这个钱过下半年呢。我们桑农也不种粮也没个杂项来源,日子实在是过不下去了呀!”老爷子拄拐坐着桌子面前,一下一下的点着头说,花白的头发加上愁苦的表情让姚老板说不出话来。
将契约再往前伸一点,姚老板停滞的表情又恢复了微笑的样子。“你看咱们都是老相识了,钱嘛,不过是这几个月周转不过来,下次我一定补上来成不成?”
就看见老太爷坐直了身体,用拐杖打着地面。“既然姚老板这么说了,老头子也说个实话。你们哪里是几个月,已经半年了啊!去年的钱你也只给了一半!别的不说,只要姚老板把这些钱补上来,我马上就让乡亲们都画押!”
“这……”姚老板又被堵了,只听见王荟拨着帽子上的穗子慢悠悠的说道:“老太爷不用这么着急吗,这不是为织造府办事吗,大家各退一步嘛。你让相亲们把这个画押了,姚老板尽快将钱给您你来可好?”
“这日子,的确是过不下去啦,有的人已经揭不开锅了。”老爷子将纸推回去。“姚老板还是拿回去吧,不见钱乡亲们是不会画押的。”
“那老太爷是要和织造府作对,敬酒不吃吃罚酒了。”这个王荟装一装还是很能看的嘛,至少还有几分坏人的气质。
“不是咱们不听织造府的话,织造府为皇上做事,但是织造府是织造府,姚老板是姚老板。姚老板欠我们的钱,我们自然要跟姚老板算的。”听到这里朱厚照已经麻木了,一次两次的冲击还能让朱厚照有些反应,这时候朱厚照就剩下决心了。他抿了一口茶,想着要这么做这件事。
这事忽然听见里面张家大儿子惨叫的声音,朱厚照看一个人拿着刀抵着张家大儿子手臂,粗布衣服已经见血了。旁边一大群彪悍的男人虎视眈眈,张老太爷颤颤巍巍的站起来,想要阻止他们。
王荟却站起来将那把刀更压下去一点,在惨叫声中大声说道:“不知道现在老太爷有没有信心让这些纸都画上押呢!”
朱厚照再也忍不下去了,站起来走出去,朗声说道:“王公公,想不到咱们这么有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