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没看到杜若以前,朱厚照总是想着见着杜若自己一定会大哭一场才罢休,但是真的见到了杜若,也只剩下一句:回来就好。分别将近半年的时间,朱厚照和杜若都可见的瘦了。只是杜若的瘦是更加精壮的瘦,皮肤晒得黑黑的,肌肉也结实了许多。朱厚照的瘦就纯粹是只是体积和体重成比例减少。
虽然因为气候恶劣阻隔通信的原因,朱厚照和杜若之间的信件很少,但是杜若还是在途中大致了解了朱厚照都做了些什么。因为这样杜若对朱厚照的现状更加担忧。他知道朱厚照尤其的怕“死”。不是他自己怕死,而是怕生命在他面前流逝。可是就是这样的朱厚照竟然亲自监督了菜市场的行刑,这样杜若不得不对朱厚照担心起来。
在这一次雪灾中,朱厚照确实亲自监督除死了几个玩忽职守,监守自盗,贪墨盘剥的官员。又流放了许多在赈灾中闹事的灾民,但是这一次朱厚照出乎意料的平静。人在环境中总是会改变的,当自己划掉的每一笔朱砂都代表一个生命的消逝时,朱厚照已经能够平静的对待这个以往自己不能够面对的问题。
还记得上一次朱晖叛乱时朱厚照面对鲜血的后的反应,杜若再三确认朱厚照没有事后才放下心来。“告诉自己,我的每一次决定都不后悔,我自觉对得起自己手上的权利,我想这些应该没有那么难接受。”即使还会有一些抗拒,但是朱厚照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而且朱厚照知道自己已经做得足够好了,他最应该做得不是在这里表现自己的惧怕,而是更努力让自己的朱砂越来越没有用处。
知道朱厚照放下了心结,杜若也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其实你只要想着每一个名字后面都有更多的人活着就好了。”无论他们是清白的还是罪有应得,他们身后都还有更多的人活着。在自己没有办法解决的事情上纠结是没有用的,钻进死胡同这种事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不如把自己的精力都用到关注还活着的人身上,让活着的人能好好活着,死去的人能闭上眼睛。
两个人倒是还想单独待一会儿,但是没有办法已经到了中午,张氏已经派人来催他们一起去未央宫吃饭。自从朱厚照和杜若的事被张氏知道以后,张氏对杜若一直怀着一种很奇怪的感情。她不知道自己该拿他还是当自己的儿子看还是应该把他当自己的媳妇看。尤其是从朱佑樘这里知道了事情的处理办法以后,张氏就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杜若。
对她来说最幸运的是杜若对自己还像以前一般,她也可以顺着杜若也像以前那样对待他,两个人在一种微妙的默契中和谐相处着。打破张氏想法的还是杜若走后朱厚照的状态,即使不懂得大环境下的政治,但是她还是知道自己的儿子在成就一个即使是太祖、成祖也没有做成的巨大功绩。朱厚照的孤独也被她看在眼里,朝中最懂朱厚照的或许就是刘健这个跟朱厚照相处十来年的老师的,但是即使是这样张氏也能很清楚的感受到刘健和朱厚照之间认识上巨大的鸿沟。
而朱厚照唯一的知己就只能是杜若了。张氏清楚,只有在杜若面前自己的儿子才能够真正的表现自己。尤其是杜若走的这半年,每一次看见朱厚照隐在这座食人怪兽一般宫殿阴影里的背影,张氏都有一众强烈的感觉,只有杜若在这里,朱厚照才会真正的暖起来,真正的像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这样的认知几乎击垮了张氏,在她的心里,朱厚照和杜若这样禁忌的爱情是绝对不能接受的。但是对两个孩子的爱又促使她不得不接受这段木已成舟的感情。最后打动张氏还是朱佑樘病情最危重的一个晚上,她看见了朱厚照捧着杜若的信,一个人在空寂无人的偏殿里哭泣。
朱厚照已经多久在自己面前哭过张氏已经不记得了,她只知道在这个最难熬过的冬天里,在最绝望的时候,朱厚照留给自己和炜儿、艾草永远是积极的带着希望又镇定自若的笑容。在这样寒冷的冬天,朱厚照毫无疑问用他并不算宽厚的肩膀,在心里为这个家撑起了一个一顶温暖的帐篷。
而朱厚照的负面情绪,没有在任何人面前漏过一点半点,似乎他就理应如此,是一个永远不会胆怯的坚强男子汉。只有在那个属于眼泪的夜晚,张氏才突然发觉自己的儿子其实现在一直是一个孩子而已。他也是一个人,有恐惧惧怕的人,而只有在杜若面前他才会人气,而杜若才能为他撑起那顶也能让他遮风挡雨的帐篷。
想通了这一点,张氏对杜若开始忽然积极起来。想着两个孩子还小,按照伺候人的说法,两个人也没有做出什么过分的事。张氏甚至开始了解起那方面的事来,唯恐两个孩子什么都不懂伤了自己。事实证明张氏的想法是多余的,两个人前世就已经是老夫老夫了,这样的事早就是个中老手,那里还需要张氏。不过慈母之心不过如此,张氏能够做到这一步,也证明她是真的爱着朱厚照的,这种爱不带着任何的附加条件,是时间最纯粹的感情之一。
知道杜若这两日回京,张氏早早的就开始准备起来。杜若不在京城,已经错过了这一季的春衣。张氏想着国公府也有备着的,但是还是不如上用内造的好,额外为杜若备了好几套衣服,杜若喜欢的各式吃食也准备了不少。朱厚照这几日忙着和翰林院的人讨论科举改革的事可没注意到这方面的事,首先注意到这方面事情的是朱厚炜。
永远别小看小孩子的观察力,从朱厚照和杜若的事被张氏和朱佑樘发现的第一时间,两个小孩子就知道哥哥和爹爹、娘亲之间肯定有古怪。只是他们不知道这种古怪到底代表着什么。朱佑樘在生死线上徘徊了一个冬天,朱厚炜和艾草也跟着提心吊胆了一个冬天。现在好不容易一切都好起来了,两个人开始重新活泼起来。在缠着张氏的时候,他们发现突然不喜欢杜若哥哥的娘亲,突然又开始对杜若哥哥那么好。
小孩子虽然是小孩子,还是知道些事理的,他们知道这件事肯定不能问张氏,于是就告诉了朱佑樘。朱佑樘现在大多数时候都是躺在床上,没有事做的时候就乐意跟两个孩子说话。从孩子的口中,朱佑樘总是能听到好多自己不知道的在这座紫禁城里发生的事,知道了原来这些公公、宫女们原来是这样活着的。听到小儿子和小女子偷偷的告诉自己关于张氏的事,朱佑樘忍不住就笑了出来。
相比之下朱佑樘是最能够接受朱厚照和杜若这段感情的人。他从小一手把朱厚照带大,看着他和杜若这样的好,当知道他们有点什么也就不足为奇了。作为一个一心向文的人,对于龙阳之好这种事只要是无关前途子嗣,甚至可以说是一件雅事。所以最开始对于朱佑樘来说,只要朱厚照能娶皇后有孩子,他们爱玩就让他们玩吧。
所以最抵触的其实是张氏,想着张氏跟自己说要找一个明白事理,嘴巴严实的太医的样子,朱佑樘就忍不住想笑。只是笑了过后是忍不住的担心和失落。看着还是一个糊涂虫的朱厚炜,朱佑樘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哪里想着朱厚炜一下子就躲开了。
羞涩的看了看朱佑樘停在那里的手掌,朱厚炜小声的辩解道:“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爹爹不要摸我的头了。杜若哥哥说这样会长不高的。”朱佑樘听着他的话,又是好笑又是觉得哀伤。“是呀,你们都长大了,连小艾草是一个合格的小公主了。”
正叹气间,就看见朱厚照和杜若两个人掀开帘子进来。一个穿着明黄色盘龙常服,一个穿着红色的武官官服,都是英气逼人的少年儿郎,一个高,一个矮,一个白,一个黑,看起来确实无比的和谐。“我们的小公主怎么了?”说话的是杜若,刚刚朱厚炜和艾草才缠着自己要讲男人头上也要绑辫子的鞑靼,被自己三言两语就给吓走了。
“没什么,夸夸她罢了。”朱佑樘就要挣扎着起身,朱厚照和杜若忙上前来,一个扶着他起来,一个人给他垫后面的靠背。“你们也都长大了,一个比一个能干。”
朱厚炜是一个以为是在夸自己呢,马上站出来炫耀道:“我施了好大一锅的粥,有这么大,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大的锅。第二天,我的胳膊都举不起来了。”京城连着施粥分发饺子汤十多天,为了让和朱厚炜见识见识,朱厚照让陆良也带朱厚炜去了。朱厚炜看人家施粥的威风非要自己也去,陆良拗不过他就让他做了一回,结果第二天小胳膊就酸的抬不起来了。到底是十来岁的孩子,自己做了一点小事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
他说完,杜若倒是很捧场,夸他懂事又聪明,这下子可把艾草给惹火了,直接就把连转过去不理杜若和朱厚炜了。倒是朱厚照为艾草说话。“艾草可不得了,知道灾民没菜吃,把自己的花棚都种了菜,让大家可是美美的吃了好几顿。”
艾草的两个玻璃花棚原来都是放着过冬的植物,知道灾民们每天只有粥喝,就把植物们都搬到了室内,用玻璃花棚种一些长得快收成多的绿菜,成效很不错已经收了三茬了。把菜切成碎粒放在粥里,加上各家施舍的猪肉,也能给灾民们改善改善伙食。事情虽小,这样的心却是难得,这几天受表扬最多就是艾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