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嗳,朱兄,慎言,慎言那。咱们惹不起啊……”
书生旁边的同伴被吓了一大跳,忙是急急提醒。
这朱姓书生却冷笑一声:“常兄,怕个鸟毛?这天下,还是不是我大明的天下?太祖爷言,我大明不以言获罪!这帮杂碎还能把我怎么样?常兄,你难道忘了刘兄的下场吗?仅仅是因为妻子生病,跟他们借了二两银子,不到两月,竟然成了百两啊!顷刻间,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我就说今天哪里不对呢,居然是碰到了这帮杂碎!只可恨我朱彦榔妄为宗室,却是连最好的朋友也保护不了哇……”
“哎……”
常姓书生深深叹息一声,明显也很难受,却还是小声劝解道:“朱兄,过去了就过去了,哪怕是刘兄活着,也不想咱们再招惹这种阎王那。可现在这天下,我等就算空有一腔才学,却是报国无门……哎,不说了不说了,喝酒喝酒……”
看着两人喝着劣质酒,开始买醉,徐长青微微眯起了眼睛。
这时他已经明白了一些东西。
这位刘爷,原来是个‘放钱’的,而眼前这个愣头愣脑的书生,居然还是宗室……
不过想想也就不奇怪了。
从太祖爷开国到现在,大明的宗室着实太多了,此时就算没有一百万,也至少有八十万。
除了少数会投胎的幸运嫡脉,其他的普通宗室,跟老百姓也没什么区别。
至于这位刘爷放钱,那就更不足为奇了。
甚至别说是此时了,哪怕是后世,多少大学生,因为莫名其妙的进入了网贷的套路,最终只能选择自裁谢天下……
别以为意志力坚定,头脑清醒就能怎样。
这种东西,就像是猎人的圈套一样,环环相扣,除非家里有底子,否则,进去了就别想再出来。
而这刘爷做这种活计,还敢如此明目张胆的招摇过市,俨然底子不薄。
想了一下,徐长青一笑,提着酒壶来到这两个书生旁边:“两位兄台,相逢便是缘分,咱们一起喝一杯如何?”
“嗯?”
两人顿时警惕的看向了徐长青。
那朱姓书生就算有了不少酒意,可脑子还很灵透,笑了笑道:“这位爷,听您这口音,不是咱们南京人那。”
“呵呵。”
“兄台慧眼啊,在下的确不是南京人,前段时间想跟家里的商队出来见见世面,便来到了这边。却不是做生意的料,便在南京这边歇息一段时间,等商队回来再跟着回去。”
说话间,徐长青已经坐下来,又招呼小二把自己桌上的菜端到这边来。
见徐长青如此自来熟,两个书生都微微有点皱眉。
不过,看到徐长青的菜明显比他们好不少,都是带肉的硬菜,酒也明显好许多,便默认了。
“兄台高姓大名?在下衢州朱彦榔。”
“在下湖州常问。”
“额,在下是……海城范子瑜。”
“哦,范兄。”
“来来来,朱兄,常兄,咱们相逢便是缘分,走一个再说。”
几杯酒下肚,气氛稍稍活络。
朱彦榔和常问年纪都比徐长青大一些,可经历显然没法比,聊了几句,便说起了海城的事情,根本没意识到徐长青有些捉急,而片刻之后,徐长青已经游刃有余。
这时,听完徐长青说了不少海城的现状,朱彦榔长叹息一声道:“海城候此人,倒也算是英雄。可惜啊,究竟是粗鄙的武人,而且,居心叵测,实非我大明之幸那。”
“……”
徐长青有些无语,自己怎么就居心叵测了?
面上忙故作不愉道:“朱兄此言差矣。若没有海城候,又哪有海城,哪有我们范家现在的生活。说不定,早在北地时,我范家已经沦与贼奴之手了啊。两位兄台,有时间,你们还是该去海城看一看,再做评价不迟。”
其实徐长青真不想跟这两个穷书生辩驳,毕竟根本不再一个层次,可为了演的更像,也只能如此。
朱彦榔听了冷笑:“那不过是他的伪装罢了!王莽谦恭未篡时!罢了,范兄你也是身在局中不自知,咱们不说这了,来来来,今日相识,也是上天注定的缘分,咱们再喝一杯。”
“……”
看朱彦榔像是哄小孩一般打发自己,徐长青又一阵无言。
这他么的,真有点秀才遇到兵——有理也说不清了。
很快,徐长青又调整了话题,问向了关于这位刘爷之事。
果然。
这效果极好。
朱彦榔稍稍压制下去的火气,‘噌’的一下就喷发出来,嗤鼻冷笑道:“看着人五人六不假,不过还是大家的狗奴才而已。老子倒要看看,什么时候老天爷来收了他!”
常问要温和许多,笑道:“范兄,你别跟朱兄一般见识,他就是这个脾气。这种人,咱们是惹不起的。有时间你了解下就知道了。”
“……”
徐长青再次无言,这他么的,居然被反套路了……
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这两个伙计,明显是吃过亏,三人刚刚相识没多久,徐长青又这么主动,他们不贸然也是对的。
又喝了几杯酒,这边,有个穿着破烂、提着把破琵琶的瞎子老头,带着个很俊俏、也就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小心来到了这边。
小姑娘羞涩的不敢说话。
老头忙陪着笑道:“几位爷,要不要听个曲儿啊。小丽嗓子很好的。”
他缺了一颗门牙,说话有点漏风,看着虽是很可怜,不过却很有喜感,也很有特点,若是放在后世,倒有成为网红的潜质。
“不听不听,老汉儿,咱们都是穷书生,你寻别人吧。”
朱彦榔烦躁的摆手道。
他倒是想帮这两个可怜人一把,可惜,实在是囊中羞涩……
常问这边也要拒绝,徐长青却笑道:“朱兄别急,听个曲儿而已,也花不了多少钱?老汉,多少钱一曲儿?”
老头见终于有了生意,不由大喜,忙道:“三个,不,两个大钱就够了。爷,您是善人那……”
徐长青笑着掏出了一两多碎银子,塞在了老头手里,“那就唱吧。对了,小丫头,你会唱什么曲儿?”
小丫头见徐长青很温和,稍稍放松了些,忙小声道:“奴婢,奴婢会唱许多,爷您要听什么曲儿?”
“那就挑你最擅长的唱吧。”
“是,谢谢爷……”
“小丽,快,把你最大的本事拿出来,今日个,一定要让这位爷满意。”
说着,两人忙到旁边,一个开始拉,一个开始唱起来。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别说。
小丫头的嗓子真的不错,恍如一只婉转的小黄鹂般,开始盈盈唱起来,而且是徐长青非常欣赏的《春江花月夜》。
不过,这边朱彦榔的脸色却有些不好看了。
什么意思?
这不知道哪来的愣头青,是在跟自己炫富吗?一出手就是一两多银子?
徐长青忙笑道:“朱兄,你别介意,我这人那,就是心软。而且,读书不怎么行,手头也就只剩几个臭银子了。不过,我最佩服的就是朱兄跟常兄你们这种有文采的读书人,来来来,咱们再喝一杯。”
徐长青这么一说,朱彦榔的脸色才好了些,不过刚喝完酒却语重心长的教育徐长青道:“范兄,不是哥哥我说你,你现在就算有银子,也要省着花。现在这世道,民不聊生啊。现在太子殿下已经过来,你看着吧,不出三天,城里的物价又要飞起来!”
徐长青眉头顿时微皱。
说实话,这段时间一直忙于大势,徐长青倒真把这茬给忘了。
不过这绝对是必然!
你永远不要试图揣测这些豪族和奸商的良心!
这玩意儿是不存在的。
恐怕,南京城的这帮人,为此早已经筹谋许久!
哪怕只因为这,这顿酒就没算白喝!
“朱兄教训的是。小弟一定会多多注意的。对了,朱兄,常兄,小弟这几天曾听到了一个消息,不知道两位兄台可有耳闻那?”
“什么消息?”
两人都有些没精打采。
徐长青一笑:“科举啊。听闻,这是太子爷早就定好的主张,登基后第一件事,便是重开科举!”
“什么?”
朱彦榔和常问面色顿时大变,旋即,眼神中便是止不住的飞升起活力,那种希冀,冷水都浇不灭。
朱彦榔一把抓住了徐长青的手腕:“兄弟,你,你这消息是哪来的?可当真?”
徐长青憨厚一笑:“朱兄,有点疼啊,你先放开我,这事儿早在海城时就传开了,我昨天去衙门报备,正好听到有人在说这事儿,肯定错不了的。”
“这……”
“徐兄,对不住啊,哥哥,哥哥太激动了啊……”
看着几乎快要找不到北的两人,徐长青嘴角边微微翘起来。
只有失去过,才能拥有的珍贵。
以往,这帮人就算对朝廷有不满,却毕竟有着科举这条相对公平的路,但此时,科举没了好几年了,他们自然能体会到那种恐怖的黑暗落差。
而之所以把这个好名声留给朱慈烺,徐长青也不是无的放矢。
毕竟,只有朱慈烺屁股下的椅子稳了,事情才会更快的走上轨道,周皇后肯定会记着这个好的。
“呦呵,小丫头嗓子不错嘛。抬起头来,让爷我好好瞧瞧!”
这时,小丽一直唱的曲儿忽然被打断,那刘爷的几个随从,色眯眯的朝着这边横行而来。
瞎子老头虽然看不见,耳朵却是极为好使,他已经意识到来人不少,忙站起身来懦弱的陪笑道:“几,几位爷,这,这是做啥子哟。咱们这边这位爷付了银子,还没有唱完哟……”
不远处,王喜等人就要起身来,徐长青却隐秘的对他们打了个手势。
朱彦榔和常问的兴奋也被打搅了,朱彦榔本就对这帮人有火气,顿时不爽的出声道:“你们几个,不知道先来后到吗?没看到他们正在给我们唱曲儿吗?!”
或许是得知科举的事情又重新给了他底气,朱彦榔的言语虽然没有激烈,语气却是颇为刚猛。
“嘿。你他么是个什么东西?敢这么跟爷说话?”
为首的马脸汉子顿时笑了,大步上前来,一把就撕住了朱彦榔的领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