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娘有些慌乱,依言坐下。
辛九诊了脉,她倒是无事:“你随我去取药,日间照料,需以布遮掩口鼻,水食不可同餐,若感不适,即来寻我。”
秋娘点头:“多谢辛郎中,家父外出,诊金暂赊。”
“说哪里话,随我来吧。”
抓了药,辛九有些欲言又止。
秋娘忽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辛郎中,可是有事?若有事,尽管吩咐。”
“倒也无甚要事,只是这天气暑热,阴潮滋生……”
说着便看向自己的床铺。
秋娘嫣然笑道:“我道是何事,原也想帮你将被褥晾晒了,只是未得你应允,怕不合你意,往后你只管去做事,家里……”
说到此处,秋娘突然顿住,两颊飘红,侧转了头低声续道:“家里有我照应,必不让你受这闲罪便是。”
辛九拱手施礼:“如此,偏劳秋娘了,诊金权做酬劳。”
秋娘脸色一变,扭身便走,略有些气恼地自语:“算得如此清楚,哼。”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辛九心中喟叹,原本也有连理之想,只恨天公不作美,如今身逢巨变,只怕此生是有缘无分了。
收拾了器具,便要出门,想了想,又回身拿了一柄柴刀,权作防身之用。
再次来到山林边,取出避瘴丸,却犹豫着要不要吃下去。
斟酌再三,决定先不吃避瘴丸,若进山后感到不适,再吃也不迟。
一路向南,深入山林百余里,不觉饥渴,亦不感劳累,只微微见汗,想来成妖已是定局,否则以人之血脉,断不能这般轻松。
不禁一声长叹,惊起飞鸟投林,抬头望去,已是日上三竿。
辛九所叹,一是与秋娘此生有缘无分,二是入山百余里,再未见明神花,而之前那株灵根被毁,再难生发。
想那背后下刀之人实为可恨,杀人劫财便也罢了,竟毁了灵根,暴殄天物,实实是个贼杀才!
续而前行,至日落时分,又行百里有余,此间已至山中腹地,阴寒之气鼎盛,风如竹篾加身,透肌入骨。
解下背篓,拿出酒葫芦,喝上两口自己配制的药酒,暖暖身子。
虽不觉饥渴劳累,但已行一日,天色渐昏,辛九也不想再往前走。
一是怕天黑以后有猛兽出没,二是怕林密光暗,错过了明神花。
毕竟若非雨后,明神花不会绽放。
寻了一棵粗壮的大树,爬上丈许高的枝杈,将绳子绑在树杆上,又从自己两腋下穿过系好,这才倚着树半坐半卧下来。
一夜未眠,又行路一整日,此时歇下来,多少有些倦乏,闭上眼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梦里被捉妖师与仙族追杀,自己奋力奔逃,双腿却有如深陷泥沼,每一步都要劳心费力。
“救命啊……救我……”
不知是梦是醒,听到有人呼救,声音细若游丝,飘忽不定。
辛九睁开了眼睛,醒了醒盹,稳了稳神,又听到呼救的声音:“救我……”
声音虽细若游丝,但此番听得真切,连忙解了绳子溜下树来,寻着声音找去。
行不足二里,看到不远处趴着一名男子,一身白衣,袖口上绣着团云图案,离他不足三尺,还有一柄出鞘的长剑,明晃晃遍体生寒。
辛九走上前去,蹲下身唤他:“兄台?兄台?”
见无应答,伸手探他鼻息,已是气若游丝,再按其脉门,心脉已然时有时无。
辛九轻轻将他翻过来,仔细查看,未见明显外伤,又扒开眼皮和嘴巴查看,也未见体内出血。
那想来此人应该是与人争斗而受了内伤,要想救他还魂,需先提气吊命。
身上无可用之药,但有银针,先锁心脉,再提阳气,而后将阳气锁于膻中。
“小妖,你救他做甚?”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辛九一哆嗦,抬头看时,见一翩翩美少年站在不远处。
头戴黄金束发冠,横插白玉簪,面如冠玉,眉清目秀,只是那一双杏眼,略有些妩媚,坠了男子风采,身形也单薄了些。
穿一身白底长衫,上绣腾火纹,腰束玉带,下坠巴掌大小一块玉佩。
这少年仪表堂堂,衣着华贵,一看便不是寻常人。
“我问你呢,你这小妖,救他做甚?”
辛九这才反应过来,他唤自己小妖!
能看出他是妖,想必也不是凡人。
“你……”辛九斟酌了一下,站起身拱手施礼:“这位公子有礼,我本是向山村的郎中,姓辛名九,进山采药,路遇此人昏厥不醒,这才施以援手,不知公子因何唤在下为小妖?”
那少年面带笑意:“好个巧嘴,向山村距此二百里有余,山中瘴气缭绕,你一个凡人,怎能走到此处?”
辛九哑口无言,确是如此,若是凡人,即使吃了避瘴丸,也走不了这么远的路,更不敢走这么远。
少年倒也不与他计较,走上两步,看着地上那人说道:“你若不识,本公子便讲与你知晓,此人乃仙族玄真门弟子,他这一门,与妖族最是势不两立,你此时救他,待他醒转,见你一身妖气,必要斩你于剑下方能后快。”
辛九静默不语,心中盘算,自己本是凡人,即使成妖,也是情非得已,如若救了此人,如实向他讲明,或许仙族有办法让自己恢复凡人身份。
“感念公子好意,然在下本是凡人,无意为妖,且身为医者,若见死不救,有违医者之道,谢过了,在下告辞。”
说完,用绳子将那弟子捆好,倒背在背上,再拾起地上的长剑,向来路返回。
少年驻足原地,望着辛九远去的背影,嘴边勾起一抹笑意。
及至日落,辛九回到了村中,进门时见到秋娘正在打扫房舍,见他背着个人回来,忙上前帮手。
“辛郎中,这是何人?”
“山中遇到的,昏厥不醒,不知是何人,快扶他到床上躺下。”
秋娘微一蹙眉,今日新晒的铺盖,还熏了香,倒要让此人睡卧。
但还是依言将人扶到床边,放倒在床上,又亲手为他脱去了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