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九心中冷笑,这许家是怕自己来请不动,便将洪四权抬出来,以势压人。
按说许茂文得此下场,该是报应不爽。
然则身为医者,当救死扶伤,无论那病患是善是恶。
所谓悬壶济世,众生皆同,是善是恶,自有律法判之,天公罚之。
若不能守此初衷,那便失了本心。
恰如自己现下是妖,若失了本心,大可取人精血,夺人生气,大不了就是藏去山中,又何必克心守己。
“我同你去,且看能否医治。”
家丁一改之前作威作福的架势,陪着笑脸连连作揖:“有劳先生,有劳先生。”
许府并不是很大,三进的宅子,配跨院,院中也不奢华,便是寻常过日子人家的模样。
许茂文住在东跨院,一进了院子,辛九就闻到了脓臭味。
房门外有一个小丫鬟,正趴在扶栏上作呕,见有人进来,忙直起身,强忍着又进了屋。
家丁将辛九领到门前,也是强忍着作呕的冲动,一脸难受地说道:“先生请进,里边有人照应。”
说完也不待辛九回话,逃也似地走了。
辛九心中喟叹,任你生龙活虎时如何骄狂,一旦倒下,便是众叛亲离。
挑帘进屋,一股浓重的腥臭味,两个丫鬟也是一脸的生不如死,却还得给许茂文擦洗。
本就是冬天,许茂文又因为全身溃烂,一丝不挂地躺在床上呻吟,屋里的炉火便烧得极旺。
热气熏着脓臭,这屋里的气味,比那马厩还要难闻几分。
没人搭理辛九,想想也是,这两个丫鬟若非为了活命,怕是早就跑了,哪还有心思搭理郎中。
放下药箱,走到床前。
许茂文眼中一亮,强撑着气息说道:“先生,救我,我不想死。”
辛九伸手按脉,却发觉脉象如常。
这倒是奇了。
想了想,辛九蹲下身,凑到一处烂疮处细闻。
两个丫鬟同时捂着嘴跑了出去。
一闻之下,辛九心中恍然,原来这腥味,根本就不是脓中所带,而是妖气。
辛九直起身,到门边挑帘说道:“拿之前郎中开的方子给我看。”
“我去!”两个丫鬟同声答应。
一个丫鬟跑得飞快,另一个丫鬟只得恨恨跺脚,眼见着就差哭出来了。
辛九不忍,说道:“你进来,我帮你封住嗅觉,待无事后,你再去朱氏药铺寻我,与你解开。”
丫鬟大喜,连忙给辛九施礼,然后跟着辛九返回屋内。
辛九拿了针,刺了她鼻子两旁几处穴道,丫鬟吸了吸鼻子,满脸喜色地再次给辛九施礼,轻声说道:“先生,能否为我那几个轮值的姐妹也封住嗅觉?”
辛九点头:“你去叫她们来吧。”
“多谢先生。”丫鬟飞跑了出去。
方子取来,轮值的丫鬟们也都来了。
辛九先给她们都封了嗅觉,然后才看方子。
丫鬟们闻不到腥臭之味,也便不再焦躁,为了报答辛九,便都留在房中,等着伺候。
细看了方子,除了第一个治风寒的方子外,其他的方子都是平补之法。
辛九又是心中冷笑,请了这么多郎中,却无一人给开驱邪扶正的方子,也没有外敷的方子。
可见许茂文之品行,已然到了人人恨他不死的地步。
不过辛九倒是犯了难。
此病于他来说,好治。
只需祛除妖气,内服驱邪扶正的药物,外敷拔毒清疮的药物即可,不出三日便能结痂,最多半月便可痊愈。
可是,谁都不给他治,即便寻常郎中闻不出妖气,也祛除不了妖气,但总能扶正固本,拔毒清疮吧?
既然无人给他医治,若是自己将他治好,那必然会成为众矢之的。
虽说身为医者,当救死扶伤,不悔初衷,可既入世,便该从善如流。
况且,此病若不除妖气,即使扶正固本,拔毒清疮,也只是治标不治本,反反复复,让他更受折磨。
可又一想,许茂文背靠洪四权,如果任由他这样烂死床上,只怕洪四权也不会善罢甘休。
而朱家势微,若再受到洪四权这个守备将军的刁难,只恐会雪上加霜。
思来想去,拿不定主意,听到许茂文虚弱地求告:“先生,我知你心中厌我,我也知我多行不义,皆因家姐受辱,世道不公,我宁愿去做那恶人,也不想受人欺辱,先生,求你救我活命,我必洗心革面,一改前非。”
辛九皱眉,罢了罢了,牵连着这许多关节,又有洪四权与朱玉晨这层关系,况且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便救了他吧,且瞧他日后行止,若不改旧恶,自有人怨天罚。
“去叫四名家丁来,需按住你家公子。”
一名丫鬟应声:“是,先生。”
丫鬟去了许久方归,原来是叫谁都不来,无法可想,只能跑去正院禀告老爷夫人。
听闻辛九要医治,老爷夫人也都跟着来了。
要说还得是亲爹娘,进来的家丁人人捂住口鼻,唯有老爷夫人像没事人一样,只关切地询问辛九:“先生,可能治好我儿?”
“姑且一试。”
辛九先给家丁封了嗅觉,四名家丁脸现喜色:“神了!真是什么都闻不见了。”
夫人抓着老爷的手,泪眼相看:“老爷,儿子这回是有救了。”
命丫鬟在地上铺好铺盖,再命家丁将许茂文抬到地上,分四边按住手脚,辛九在其肝经蠡沟穴下针。
妖气也是毒,是毒便会伤肝,是以取肝经刺穴,且蠡沟穴联络肝胆两经,表里相辅。
再者,蠡沟本就有刮水入渠之意,正是排毒的好位置。
另外,肝藏血舍魂,妖气入体,魂不稳,血亦污,是以肌肤溃烂。
“你们听好了,我要以针行气,逼出你家少爷体内的毒气,此法痛彻心扉,若是因你们按不住他,断了气脉,便要你们抵命。”
四名家丁吓得脸色发白,还没等辛九行气,便已经按得许茂文嗷嗷直叫。
夫人心疼:“你们轻些,别没轻没重的。”
辛九斜了她一眼:“想让你儿子活命,便要听我安排,否则,另请高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