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够探测到的地方,均未出现温度上的差异,却出现了直接的生命反应。
本就脆弱的障碍轰然粉碎,黑暗中,突然传来一声惨叫。
她的床铺紧靠着隧道墙壁,苏霓情急之中,左手无意按在了墙上,接着就感到一阵刺骨的剧痛。她闪电般松开手,整只手掌瞬间发出淡淡荧光。借着光芒,她看到掌心居然已经鲜血淋漓,还有不知名的深色泡沫在伤口上蠕蠕而动。
她尚且如此,其他人可想而知。
第一个被攻击的受害者犹在惨叫,叫声中充满狂乱和痛苦,让局面进一步陷入混乱。忽然之间,她又闻到一股轻微的清新气息。这气息源自墙壁,绕开了她,向隧道里飞快弥漫,径直往人多的地方涌去。
还好游民生存环境险恶,无论白昼黑夜,均保持必要的警惕,睡觉时也相当警醒。涅林又很听苏霓的话,到现在还没睡,觉察异状的同时,也马上开始推醒离自己最近的人。事实上,受害者惨叫之时,凯已经抓着猎枪翻身跳起。
泡沫好像就是生命反应的来源,坚定地腐蚀着血肉,那滋味犹如把浓硫酸泼在了手上。苏霓下意识紧紧握住手腕,她没有战斗经验,却也知道当务之急是把这东西从身上弄下去。
荧光亮度越来越强,起始不过微弱如萤火,然后亮若烛光,再然后变成白炽灯一样的光亮,最后简直像是有个微型太阳在她掌心绽放。那层深色泡沫迅速消融,被这强光蒸发的干干净净。
就在这个时候,苏霓终于看清了她应该看清的东西。
墙壁本来是灰色的,如果外表涂层剥落,偶尔会露出里面红色或深灰色的砖块。但这时,上面正覆盖着一层苍绿色的、毛茸茸的、让人一见就想起自然之美好的苔藓。这层苔藓厚实如毯,生机勃勃,聚在一起时更是翠绿欲滴,绝不会被任何人忽视。
灰色的墙已经消失不见,彻底被这苍翠幽碧的颜色代替。它可以在墙上生长,在地上生长,在水中生长,要是遇到其他生命,就在动物的血肉上生长。
要不是苏霓手还疼着,根本不会意识到这层苔藓何等危险,毕竟这里终日不见阳光,气候又相对潮湿,没有苔藓才是件怪事。然而,作为一种植物,它竟具有移动的能力,而且速度不慢,令人毛骨悚然。
以它藏身之隐蔽,移动之灵活,平常人意识到不对时,往往已被包围。
它带来的震撼还不仅于此。苏霓的目光与它一接触,心头就出现了强烈的熟悉感,感觉自己一定见过这个物种。她甚至因此忘了环境何等凶险,站在原地直盯着它,像是盯视一个阔别已久的老友。
她以前听过一个说法:人类祖先曾在蛇和蜘蛛身上吃过大亏,所以记下了对这两种动物的畏惧,并把记忆代代相传。时至今日,有些后代怕蛇,有些后代怕蜘蛛,有些既怕蛇也怕蜘蛛。
这是一个蛮有说服力的理论,由此也许可以推论——虫母认识这种苔藓,并深深忌惮着它?
她发愣之时,平时省着使用的照明工具终于派上用场。
凯充分表现了聚集地领导者应有的能力。他打亮一只冷光棒,大声叫喊着“散开”,以免所有人挤在一起。然后,他手持冷光棒,照向传来惨叫的地方。这反应速度绝对算不上慢,然而,幽光刚刚亮起,便照见第一位受害者生机尽失,抽搐着倒地。
他是个身材高瘦的壮年男人,床铺位置离地面最远,因而率先被苔藓接触。现在,他全身都被绿色紧紧包住,不露半点缝隙。剧烈的痛苦下,他兀自用双手在身上拼命乱抓,每一抓就带出一道血迹。
但他倒地后,抓挠的动作一刻比一刻无力,显然死期将近。
这场面诡异骇人,不同于普通猛兽真刀实枪的捕猎,更像个噩梦场景。所有人陷入震惊之中,手上的动作也慢了下来,愣愣看着这幕惨剧。
隧道里竟出现了极为短暂的寂静。
如此一来,倒是苏霓率先做出反应。她的震惊已经过去,不及去想记忆中到底有没有一位苔藓朋友,将没有受伤的右手向前一探。
既然无法以身体接触苔藓,那么只剩远程攻击。一道凝而不散的微光自她指尖涌出,触及受害者身体时,猛地化为光雾,连人带苔藓地罩了下去。光雾甫一接触苔藓,一闪即逝,仿佛融进了那片绿色,被其吞没。
男人身体立即升起袅袅青烟,最外层的苔藓干结成硬壳。人也好,不断起伏涌动的青苔也好,都于此刻停止了活动。
但光雾只蒸干了表层,停滞也是暂时的。几秒钟后,硬壳下再度出现细微波动,焦死的苔藓不断下陷,被活着的同类吞噬。而牺牲者正在失去作为人类的形状,也许不用多长时间,他的尸体就会全部化为苔藓。
毋庸置疑,他们面对的东西超越想象。柔嫩的苔藓本来也是人类食材之一,如今角色颠倒,出现了以血肉为食的怪物。由于阴暗封闭,更增恐怖气氛。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熟悉了。
只看外表,面前的恐怖存在和任何一种青苔毫无区别,充其量是比较茂盛而已。它的温度与环境完全相同,是以难以用红外线辨认。直到它们露出攻击意图,苏霓才悚然惊醒。
她可以确定这是一个素未谋面的苔藓,又直觉自己和它之间有着神秘的联系。用天敌和猎物来解释这种联系,自然是最简单的选择,但应当不会如此简单。至少,苔藓正式现身之后,她的恐惧感已没有先前那么强烈。
直觉压倒了危机,困惑压倒了恐惧,若它表现得稍微智慧一点,她说不定真会试着打个招呼。
聚集地的人多少都有些照明工具。除了凯的冷光棒,火把、蜡烛、乃至打火机纷纷亮起。苏霓用眼角余光一扫,顿时发觉头顶身边,全被浓厚的绿色遮住,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因绿意深沉,在黑暗环境中与灰色十分相似,至今尚无人发觉。
她也算当机立断,开口提醒道:“看到那些苔藓了吗?它们极度危险,马上躲开,千万别被它们碰到……先跟我来吧!”
又一道光雾落下,亮度更胜直接,却落在通往外界的方向,烧出一块不大不小的安全区域。那些苔藓果然感官敏锐,不停蠕动着逃离那块区域,似是在躲避攻击。
就这么一分心,第二个人的惨叫响起。有个女人站在人群边缘,还在寻找“极度危险的苔藓”,已被青苔缠住脚踝,顿时摔倒在苔毯上。青苔一阵骚动,形成绿色波浪,争先恐后地扑向猎物,掐断她本就微弱的生存希望。
它们的攻势并不猛烈,只因手段可怕,很能磨灭对手的斗志。离女人最近的人惊叫着散开,因为太过慌乱,又有个人一时不慎,手肘碰到墙壁,顿时黏在了上面。
他面露惊恐,大叫着用力拉扯手臂,用的力气如此之大,居然硬生生撕下一块皮肉,终于成功脱身。可伤口附近还沾着少许苔藓,麻痒刺痛感仍在,他下意识用手一擦,手心顿时也沾染了点点绿意。
涅林犹在想着救人,将手里的火把抛向那女人,打算用温度逼退苔藓。但火焰显然不够凶猛,不足以对它们造成毁灭性的影响。火苗碰触到的地方,苔藓的确纷纷退开,可随着女人不断打滚挣扎,火把瞬间滚落在地,被她压灭了。
“别碰!别动!”
苏霓心知养膘千日,用膘一时,这次真是全力以赴。自她所踏之处,微光不住向前涌动,眼见就要铺成一条窄窄的小路。结果连续两人遇难,她万般无奈,只得折返救援。
若说虫母忌惮苔藓,那忌惮也是相互的。“看见”光雾后,苔藓便有意识地绕开她行动,而非一*地冲上来送死。但它们聚可成团,散可成毯,如行军蚁般以数量取胜。苏霓为了彻底摧毁其生命力,不断将无形的能量提升温度,这才会发出明暗不一的光芒。
这样的攻击方式耗能极大,苏霓平时吃得再多,也坚持不了太久,但总不能见死不救。
她冲回来的途中,双手轻轻一抹,轻薄至几不可见的光雾如轻纱般甩出,袭向目光所及的苔藓。这一次笼罩的面积极大,尽管苔藓尽力躲避,仍有相当一部分被罩了进去,发出被烧灼的嗤嗤轻响。
她觉得自己并无把握全歼它们,阻碍一段时间倒是不难。但苔藓的进食和同化速度太快,她冲回来的时候,其实也只刚过去数秒钟时间,那两名新的受害者已经难以回天。光雾强度太低,不足以灭除苔藓,太高,又会直接杀死被苔藓裹住的人。
两害相权下,她也只能选择放弃,冲到近处时,改为抓住最近的两个人,拖着他们奔向出口。
涅林又点亮了一只火把,不住挥舞,用其逼退蠢蠢欲动的敌人。其他人眼见这法子有效,连忙跟着点火。凯更是一路小跑向储藏室,想要取出存放在那里的柴油。
这个选择也不能算错误,至少,泼油点火是个有效杀死苔藓的方法,尤其苏霓并不畏惧火焰或浓烟,完全可以带着他们从火中逃出。这样一来,到了地面上,也有能力和追出来的苔藓一战,不至于步步被动。
可他还是低估了它们的凶狠。
苏霓没想到救人的一眨眼功夫,凯就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她一转身,恰好看到凯附近的地面上隆起了绿色大包,化作高若一人的巨浪,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