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两天时间。
苏霓被停放在自己房间的床上,像个睡美人。无论外界发生什么,她都没有任何反应。每天中午,琳帆会过来看看她,确认她安然无恙之后,才放心地离开。
“如果再这样,我会拒绝继承你的基因。懂吗,我真的会拒绝。”
幻境之中,苏霓对眼前的虫母说道。她知道,眼前这个庞然大物不过是幻象,但仍然这么说了出来。这是因为她实在太无奈了。其实她的意识还在,能够清晰地觉察到房间的情况,但同时又进入了记忆回溯,如同一个双线运行的机器,接收着完全不同的信息。
“你必须要熟悉这种方式,”虫母说,“连某些强大的人类都能做到,你为什么做不到?”
“……但是比起对话的方式,我更喜欢直接领悟新的本能。哪怕把知识塞进我脑子里也好,干嘛非要这么委婉?你已经死了,应该消失了,不要再出现,这样让我很困惑。”
“这是你潜意识里喜欢的方式。”
“……啊?”
虫母的声音,仍然从意识中传递过来,“我的意志,或者用人类的话说,精神力,是极其强悍的。只要愿意,很容易便可进行自我催眠。你正处在新的基因翻译过程里,可以保持清醒,也可以进入梦境。这是你本人的选择。”
苏霓迅速被它的潜台词吸引了,“原来如此,我没有猜错。这果然是实力提升的必要过程。但这样一来,我的身体岂不是很危险?进化到最后,我会长的和你一模一样吗?”
“用你能够理解的话来说吧,在诞生之初,我不是生命,只是一个庞大的基因库。未来会成长为什么样子,由环境和自身的智慧决定。你必须摄取大量能量,才能支持完整的进化。这需要漫长的时间,最后也许会和我一样,也许会具有其他类型的外貌。”
“我的食量已经很大了,作为一个人类,简直大到吓人,”苏霓说,“说真的,听说很多战士都有自己的绰号,如果我也有的话,可能会是‘饭桶’吧。”
“那还远远不够。”
“……”
苏霓哑口无言了一小会儿。她发现,虫母的话全部正确无误。虽说她的饭量惊人,但其他战士吃的也不算少。只因她体积小,一顿十份烤肉才显得那么特别。
她忽然问道:“话说回来,那些大蛾子喂给我的粘液……到底是什么?刚入口的时候,我还以为那是尸液,但仔细想想,似乎又是一种对身体很有益处的东西。我这次的进化,是不是和这东西有关?”
虫母没有回答她。
幻境中的世界崩塌了,变成无数带着色彩和光芒的碎片,然后逐渐淡化消失。与此同时,她听到了房舍外面传来的,尖锐的破风呼啸声。
她一下子睁开了眼睛,漠然向外扫了一眼,轻盈地跳下床,冲向存放着机甲的仓库。
“我真的应该跟同伙们交代一下,”她想,“下次再遇上这种情况,就把我留在那个秘密基地里好了。连续中止两次,这样真的好吗?”
虫母的能力中,有一项便是对危险的预感。与其说这是预感,不如称其为综合了本能和经验的判断能力。叫它什么都好,总之,若非觉察到实打实的危险,她绝不会从环境中惊醒。至于有没有打断进化过程,会不会对她产生影响,就不是她能知道的事情了。
刺栗城中,拥有机甲的人一只手就可以数出来,但总还是有的。因此,这里也有着相应的基础设施。现在的她,已经换到了一套新房子里,正是眼下这套带地底仓库的房子。
仓库大门隆隆作响,向上卷起。血红色的机甲从中冲出,与此同时,外面那尖锐的声音停了下来,被重物撞击地面的巨响代替。屋外尘土飞扬,一架黑色的机甲就这么落在了大门跟前。
它右臂一抬,无数细小的子弹从五指中涌出,犹如狂风暴雨,笼罩了血鹰的上半身。这架机甲的手部经过改造,既可以做出各种灵活动作,又能充当高斯机枪的五支枪管。与它相比,血鹰一下子被比成了土制猎枪。
这正是哈米德的战斗装甲,用于地面作战。虽然他也有所谓的“真正机甲”,但出于此行的目的,并未带在身边。在他心里,像这样一个排不上号的小城市,根本不存在足以抵抗星际佣兵的人。
数以千计的高斯子弹发出奇异声响,不知疲倦地轰击着,像是要把对手活活撕裂。尽管处于下风,苏霓脸上却是一片冰冷,轻轻说出了一个口令。
血鹰前胸装甲向两边滑开,露出了两排炮口。它们整整齐齐地排列在哪里,刹那间,所有炮口向外吐出耀眼的火光。
这是苏霓第一次面对较高端的武器。她甚至不明白何谓高斯机枪,然而,交手的一瞬,她就感觉自己被无数小拳头打中,差点不能正常动作。
“不要去想它,当作自己已经死了,在魂能消耗殆尽之前,你不会有事……”
她默念着安格妮丝的告诫,无视大脑皮层传来的警告,以及机甲正面传来的冲击力,眼都不眨一下,直接冲出了仓库大门。
哈米德的攻击并不集中,受到攻击的也不只有机甲。这房子的建筑材料不过是普通砖石,仅是被高斯子弹扫中,便毫无抵抗之力,争先恐后地塌陷下来。
事实上,哈米德本人从未把她放在眼里,也不会把这架机甲放在眼里,见她反应如此迅捷,倒是颇为意外,冷冷说:“放弃抵抗吧,乖乖跟我回去。”
苏霓没想到敌人会和自己说话,一愣之下,手上动作不停,分神问道:“你是谁?”
“哈米德。”
哈米德的口音,和厄运之星的口音有些许差异。苏霓又是一愣,这才想起他是那个肌肉男,以相同的冰冷态度回应道:“回哪里去?”
“梵格尔先生将你交由我处置,我也不是要杀了你,所以立即停止抵抗,从你的玩具里出来。不然的话,就算我想怜香惜玉,也没有办法了!”
“……为什么?”
说话之时,血红机甲陡然加速,越过数十米距离,双手一分,每只手里都多了一柄由黑光组成的利刃。即使双方正在激烈驳火,黑刃的存在也极为鲜明。高斯子弹击中它的时候,居然被吸收进去,连最轻微的响声都没有发出。
“光能武器?”
哈米德心头掠过这个名字,但很快又否决了。能够装备光能武器的战斗装甲,都是高级货色,不太可能配上普通火炮。那火炮的射速虽然经过调节,说到底也就是普通货色,还不至于得到星际佣兵的另眼看待。
他仔细观察着黑刃,试图判断它们的属性。就在此时,欺近的血红机甲猛然屈身,右腿横扫,正是扫向黑色机甲的下半身。
它们之间还有一段距离,根本无法攻击的到。哈米德以为她是惊慌失措,才做出这种无厘头的举动,差点笑了出来。
下一秒,他的笑容蓦地消失。
血红机甲横扫过来的足尖部分,突然伸出了与黑刃相同的黑色光芒。也不知道为什么,哈米德心头一沉,黑色机甲急急跃向半空,于千钧一发间,避开了黑光的攻击。
双方的火力线终于错开。
“你杀了梵格尔先生的儿子,他本来想要杀死你,”他沉声说,“要不是我说情,让你去服侍我们的团长西蒙大人,现在来找你麻烦的就不止我一个了!”
苏霓怒道:“你胡说八道,我根本没见过他儿子……噢!”
像哈米德一样,她的心也沉了下去,不同的是,沉下去之后就再也没有浮上来。她并不是个笨蛋,哈米德说出这句话,一切就有了解释。她也想过那人会是梵格尔的走狗,却没想到,梵格尔会让亲生儿子去做跟踪工作。
她回来了,跟踪者却没回来,显然已经死在外面。换了她是梵格尔先生,也会认为儿子死于非命。
至于为什么城主少爷要跟进虫巢,有很多解释。或者他对隐匿异能有着充足的信心,或者他看到苏霓大摇大摆地进入,认为虫巢里已经空无一物。如今人死都死了,猜测原因毫无意义,她只需要知道一件事——要么战胜,要么逃亡。
若说以前还有与两方势力合作的可能,那么,加上杀子之仇,还有星际佣兵大人对她的觊觎。她有半点松懈,便等同于自行跳进火坑。
“他还真重视我呢……”苏霓喃喃道。
哈米德一字一顿地说:“要投降就赶快吧!大声说出来!不能活捉你也没关系,这个星球上的美女,也并非只有你一个。”
苏霓脸上终于彻底没了表情,“这真是很有道理的废话,你真是个很不幸的人。”
“……什么?”
哈米德不住调整着火力强度,一刻比一刻激烈。然而对方始终没有坚持不住的迹象,这让他隐隐觉得不安。其实光看他那一身肌肉,也知道他是一个偏向于肉搏的战士。只因想拿苏霓去讨好团长,他才迟迟没有痛下杀手,只想把她压制到走投无路,逼她求饶。
可这个时候,他竟因苏霓的语气打了个寒战,羞怒交加之下,已失去耐心,只一闪身,转眼间便跨到了血红机甲面前。
在战斗中遭殃的不只有苏霓的房子,还有两座房屋,也在驳火中完全坍塌,幸好里面无人居住,才没有造成更大的伤亡。它们恰好踩在其中一堆废墟上,面对面地瞪视着彼此。
黑色巨拳带起强大的风压,旋风一样击向对手的胸甲部位,同时右腿抬起,顶出一记足以将第四座房屋击毁的膝撞。
“你要完了。”
拳头和膝盖处均传来击中目标的触感,可那架血红机甲只晃了一晃。一股比冰山更寒冷的感觉透进机甲外壳,裹住了他的身体。
这就是死亡降临时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