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霓等待了很久的时刻终于到来。
老实说,在外人眼里,她栽倒的方式实在非常突兀,因此非常吓人。明明上一秒还在说话,下一秒就双眼紧闭,咚的一声倒在床上。饶是涅林知道她在等什么,也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就叫出了声。
不过,喊出这一声之后,他就意识到这是好事,应该感到高兴。他把手伸到她鼻子底下,确定她还在呼吸之后,无奈地摇摇头,把她手里的糖拿走,给她摆好姿势,还体贴地盖了一床毯子,这才离开了房间。
苏霓并未说过变异的具体情况,只是简略地描述了一番。但他知道,每次沉睡过后,她的实力都会上升。于是,就算与他无关,他也带着紧张的心情,期盼她快些结束睡眠,精神焕发地苏醒过来。
然而,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直到第三天,苏霓仍保持着昏睡状态。大概因为她最近吃的特别多,这次的体温尤其吓人,烧着烧着,连身体外部也发生了变化。她精致的面庞变的狰狞,身体开始长出奇形怪状的鳞甲,后来简直不成人形,彻底变为一个令人害怕的怪物。
还好,外人无法进入她的房间,涅林对此也无理由地接受了,并未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第三天晚上,琳帆亲自来找涅林,对苏霓的改变表示惊讶。两人商量了一会儿,决定先把她弄到安全地方,以免慌乱中来不及照顾。他们开始打包苏霓的重要物品,打包她的身体,一起装车运走,运送到刺栗城的地下防御工事。
琳帆担心有些家伙没见过世面,见到苏霓时,将她误认为怪物,便先下手为强,打了个棺材般结实的包,差点把她包装成长方体。
这个城市无法动用太多人力,但因为人口少,也不需要太大地方。何况,与太空的联系被切断,让所有人都有了极大的危机感。在恐惧的驱使下,只用了短短几天,避难洞穴的基础已被完全打好,还需要一层一层向上加固。
当然,也有些家伙思维比较迟钝,曾向奎克抗议,说是与其修筑避难处,不如组织迁徙。琳帆转述了苏霓的推论,发现仍有人不想相信,便爽快地告诉他们,备战时做什么都行,允许他们离开刺栗城,避居到大城市。
所幸这样的人终究是少数,并未拖慢工事的进程。等基础打好,苏霓固然是第一批住进去的,其他人等待的时间也不长。成功加固两层之后,奎克便向全城发出通告。他说,如果有人愿意在避难处居住,现在就可以搬进去,如果不愿意,就随便他们。
城主父女以身作则,率先搬入,使大多数人接受了这个命运,默默地搬进了潮湿憋闷的地底,只在白天出去活动。可是,过了这么多天,城中居民的警戒心未免逐渐降低。剩下的人认为不必这么着急,灾难降临时再避难也可以,便暂时留在自己家里。
这些人都付出了血的代价。
琳帆充分发扬性格上的优点,督促人们将工事修筑的尽量完美,不惜一天检查二十次。其实她从未经历过战争,不知道怎么做最好,只能凭直觉做事,不断加固着这个地方。这个时候,她已经得到消息,知道安格妮丝和卡洛不会回来,也就不再指望自外而来的援军,把精力全部用在现有的战力上。
成果差强人意,终于,第三层加固也成功结束。当天晚上,琳帆闲着也是闲着,便到苏霓横着的斗室里看了看,发现她正在恢复人类的外表,才稍稍放了心。她把毯子重新盖到她脸上,对涅林叹息着说:“我们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事,可我还是有着不祥的预感。万一……”
她这句话就断在了这里,再也没能说下去。
仓促之间,人们不可能另起炉灶。避难所由地下农田、地下仓库和地下工厂改建而来,然后集中力量向下挖掘,尽可能提供深度方面的保护。它的面积说大不算特别大,说小也不小,但是还要存放个人的武器和战车之类,就显得很拥挤了。
从整体来看,这里的确存在着种种粗疏和不便,却无法做得更好。琳帆嘴上不说,心里对它的坚固程度很是满意,认为它能坚持很长时间。
可是,她“万一”两字刚刚出口,忽觉一阵地动山摇,竟然没能站得住,向后踉跄几步,一下子坐在了苏霓的床上。
这地方不存在胆小的人,琳帆也不例外。她受到惊吓,只因震动来的太突兀,一惊之后,便迅速恢复了镇定,却不着急起身,就这么静静地坐在床上,想等震动过去。
此时夜深人静,一点点异常都会被无限放大,何况是天翻地覆。涅林可以清楚地听到,整个避难所像个被吵醒了的巨人,从四面八方传来无数喧闹声。睡着的人被抛到地面,醒着的人摇晃着摔倒。他们不安地骚动着,纷纷奔向自己的武器,像应对过往的危险那样,做好战斗的准备。
琳帆挂念奎克,却也无计可施,低声说:“别着急,也许只是普通地震。”
就在这时,一只纤细雪白的手抓上了她的手臂。
琳帆又吃了一吓,险些再次叫出声来。但她立即反应过来,把叫声吞回肚子里,带着半是惊喜,半是迷茫的表情,望向正从床上坐起来的苏霓。
在这种紧要关头,苏霓总算成功醒来。她脸上的异常已经减轻很多,看起来不再恐怖,还是一个鲜活娇嫩的小美人。但旁人一看到她的眼睛,立刻会打个寒战,因为那不是人类的眼睛,而是两个幽深的黑洞,其中似有星云流转。多注视一会儿,就像是要把人吸进黑洞之中。
令琳帆松了口气的是,苏霓自己也无法维持这样的状态,只眨了几下眼,那双眼睛便再无异常。
“……它们来了,”尽管身体还在颠簸,她的声音却极其平静,“它们在这里,也在地面上。还留在城里的人,一个都逃不掉。”
琳帆勉强抑制着自己的情绪,让嗓音听上去不那么尖利,“它们究竟是谁?”
苏霓向涅林瞥了一眼,发出一个奇怪的声音,“它们,不过是用来作战的战兽而已,重要的是背后的操控者。这些生物用这个词称呼自己。由于人类很难准确发音,只能采用其他名字。在曾经的历史中,它们被称为傀儡师。”
“……曾经的历史?”
琳帆倒觉得她的语气像未来的神棍,却无暇追根究底,先拣出了话里的重点,“你说……它们在这里?这是什么意思?”
“傀儡师送来了会打洞的战兽,就是这个意思。”
在外界的吵嚷衬托下,苏霓的语气尤为神秘和冷淡。她用同样冷淡的目光打量着他们,接着露出了一个诡异的表情,“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傀儡师通常精打细算,很少浪费战力,不肯多用一只不必要的战兽。可这次的攻击不一样,我想,它们的目的是彻底清除厄运之星上的生物,也就无所谓浪费不浪费。震动结束之后,我们将陷入艰难的血战。”
“……”
琳帆和涅林震惊到说不出话,可苏霓没有理会两个人的表情变化。她将目光移向房间上方,专注地凝视着它,仿佛看透了厚厚的穹顶,看到了那即将到来的敌人。
和过去的两次沉睡一样,只要她没有感受到威胁,就会持续昏睡状态。有时候,她感应到附近有人,便从深渊中浮起,用精神观察房间里的情况。其他时间,她的意识均被深沉的黑暗占据,如同身处永无尽头的梦境。
幻觉自然再次出现,无论她是否醒着,都简单粗暴地直接显示出来。这一次,她没能看到虫母,反而看到了战兽和战兽的主人,并想起了这个种族的名字。
傀儡师是个奇怪的种族,自身极其弱小,全靠战兽战斗。它们的科技树也极其单一,围绕战兽生长,以便用战兽解决一切。倘若它们遇到无法解决的情况,就暂时偃旗息鼓,回去培育新品种的战兽,直到能够解决这个情况为止。
它们的行为给苏霓带来难以言喻的亲切感。仔细想想,虫族和傀儡师有着不少相似之处。两者都很能适应环境,只不过,一个是自体变异,一个是改造工具。发展方式不同,却殊途同归,很难说谁比较占优势。
当然,两者也都有特殊的种族弱点。但弱点之所以成为弱点,是因为有被敌人利用的可能。厄运之星还没有这个资格。
至于虫母和傀儡师有没有交情,有什么交情,幻觉未曾显示,苏霓也不知道。她唯一知道的是,双方应该不是敌人。她从它们身上,感觉不到青苔那样明确的威胁。一定要说的话,更像是曾经的同伴。
不过,这同伴不会承认她,她也不会承认它们。
这场震动并非地震,而是傀儡师投放战兽的副作用。它们不肯浪费资源,所以选择在投放时,释出震荡波攻击。即使避难所被加固了三次,其骨架也不够坚韧,无法承受这种等级的冲击,正在渐渐断裂破损,一副不堪重负的样子。
由此推测,刺栗城中的房屋,很可能已经全部变作废墟。
事实上,他们头顶正不断地向下掉落碎块,地面上也出现了细小的裂纹。琳帆的脸色越来越白,却不知如何是好。
万一避难所完全坍塌,必定出现大量伤亡。这本是用来躲避灾难的建筑物,此时已有了变为巨大坟墓的可能。最糟糕的是,即使这样,他们的命运也比留在城里的人好。这让她合拢双手,向她完全不熟的神喃喃祈祷。
最终,经过了看似漫长的等待,震动彻底停止了。
比较薄弱的地方彻底塌下,使不少人受伤,其他部分还维持着完整。人们惊魂不定,避开那些摇摇欲坠的地方,小心翼翼地在通道里穿行。
没有人敢到地表一探究竟,也没有人甘心糊涂下去。同时,每个人都心知肚明,这件事才刚刚开始,也许永远不会完结。他们开始自发结队,和熟悉的同伴聚在一起,用怒骂掩盖恐惧,用跳脚装饰不安,暴躁地等着厄运的降临。
琳帆觉得浑身发软,也不及多说,急匆匆地跳下床,说:“我先去找父亲大人,看看有什么可做的,你们呢?”
苏霓耸了耸肩,“我去找机甲,准备作战。最后给你一个忠告,除非真的没有其他的路可走,否则,千万不要贸然冲到地面上。”
她的态度依然那么从容,仿佛不甚在意近在咫尺的危险。但这只是表面现象,实际上,她心中也是起伏不定,并不比别人好上多少。
这是一场郁闷之极的战争。地下空间狭小,严重限制了机甲的发挥,然而不用机甲,怎么看都是愚蠢之极的选择。不说其他,只要战场转移至地表,她就要用这具脆弱的身体,面对多只战兽的配合围攻。
想来想去,她宁可被限制发挥。
她下床的动作依然敏捷,一边活动关节,一边拍打身上的衣服,涅林用手撑了一下地面,站起来说:“我跟你一起去。”
“……如果是平时,我一定先推辞几句,”苏霓微微一笑,“不过事态这么研究,我不想矫情了。来吧,让我们亲眼看看,它们送来了怎样的战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