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消息自然非常重要,但要说它多么出人意料,却也未必。没有找出它的用途之前,自然一切都有可能,为什么就不能是古人类留下的记录?
苏霓咀嚼着这个新信息,思考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说:“原来如此,这应该是人类的运气吧。需不需要我帮忙?我可以去找剩下的碎片,也愿意关注那些恶魔。说起来,如果把所有碎片拼接到一起,就会变成一块完整的数据板?这是先贤故意留下的,还是意外保留?”
“应该是故意留下,因为记录一开始,便说了这是为幸存者提供的资料,”公爵说,“现在还不需要你帮忙。有了实际记录,便证明恶魔确实存在。那么,这件东西对帝国有了重要的意义。我已经通知他们,要他们写一份报告,不要送到参议院,直接送给枢密院,很快就会被内阁和皇帝陛下得知。”
“其他碎片呢?”
“有人在做这项工作。他们是负责搜索的专业人员,效率可能比你高。”
“那么我……接下来要做什么?”
这个时候,发生器已经进入倒计时。公爵似乎没注意她的工作热情,只说:“你先去艾尔莎那里吧,见过她,拿到光甲,再考虑其他事情。到那个时候,如果你还坚持,我就会把你调回来,参与你想做的工作。”
比起在家中安卧,苏霓宁可外出公干,最好是前往比较荒凉的星系,因为那些地方可能有虫族。她需要和它们进行接触,召唤它们,和皇后一起制定计划,比如说,联合人类一起攻击敌人。再怎么不济,也要让它们帮忙注意恶魔,抑或充当敌人阵营中的卧底。
这样一来,即使恶魔突然出现,虫族也可以充当人类的援军,帮着顶上一顶。
在最近的一次蜕变中,虫母舍利被甲壳吞了进去,变成她身体的一部分,然后再也没有出现。这让她且惊且喜,认为自己正在顺利成长。有时候,她沉入梦境之时,也能感受到遥远的呼唤。那是跨越空间和时间,深刻在基因之中,永远无法磨灭的,对母星的记忆。
她始终认为,自己对虫族负有重大责任。以前她实力不足,身为一个人形幼虫,甚至无法取得王虫的信任。现在,她已经进入成年期,还吞噬了虫母舍利,再不做点什么,总觉得良心不安。若非人类这边也变故迭生,她早就私自离去,按星系寻找孩儿们了。
不过,公爵所说的消息喜大普奔,略微驱散了她的不安。如果情况乐观,能在恶魔出现之前破译全文,说不定能够仗着资料,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但仔细想想,流传下来的历史记录中,毫无对恶魔的记载,也让人怀疑这是否是刻意而为。
返回战区之后,苏霓又滞留了好几天,一边等待合适的飞船,一边关注拉菲比特的情况。还好军队之中,对信息的破解和获取速度都是极快,不需要她等多久。数天后,公爵便将拉菲比特的记忆影像给了她,让她得以亲眼观看。
人的记忆浩如烟海,不太重要的信息已被剔除,只留下关键性的情节。然而,这毕竟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就算拉菲比特头脑聪明,记忆力强悍,那时的记忆也比近期模糊许多。
影像忽而清晰,忽而黯淡。苏霓清楚地看到,天国送葬仿佛昏了头,根本不知道前面是星风的基地,就这么一头撞了进来。
它的出现非常突兀,引起一阵骚乱。拉菲比特亲自驾驶光甲迎战,在其背后进行偷袭。他的光甲性能老旧,外表也不怎么新,一看就知道是老式光甲,不应是绮羽的对手。可天国送葬的表现极为差劲,堪称毫无反抗能力。
它的攻击不精准,回避不迅捷,仿佛一个还没毕业,成绩很差的学员。最终,它陷入围攻,连续中了百发以上的炮弹,终于无力支持。驾驶舱霍然洞开,里面冲出一个逃生飞行器,向着远方笔直行去。
拉菲比特喜欢斩草除根,很想追踪它。但飞行器逃逸速度极快,转眼冲出包围,消失在星风的探测范围外,他也只能作罢。他检查完光甲之后,将其上缴给了星风首领,那个名叫枭的男人。
在俘获拉菲比特之后,星风便彻底失去踪迹,在帝国里彻底消失了。这让公爵也很头痛,同时佩服他的果断。但是,既然有拉菲比特的大脑,那么枭,还有其他重要角色的容貌便不再是秘密。公爵并未向苏霓保留这个秘密,直接展示出了他的影像。
枭的容貌足以让很多女性尖叫。论英俊程度,他和公爵是同一等级,皮肤却没那么白,而是很多人特别喜欢的焦糖色。他的双眼碧绿如翡翠,如同黑豹的眼睛,动不动闪动一下,漂亮到令人心悸。
而且他并不只有外貌出色,动作也潇洒优雅,举止风度极佳,笑起来时,脸上充满了自信,但发怒之时,又狂暴到令人不敢逼视。
若把他和几位公爵放在同一房间里,管叫人分不出谁是公爵,谁是海盗。在他出现之前,那影像不过是海盗们的日常生活,出现之后,就好像在纪录片里加上了一个天王巨星,总感觉风格不太对劲。然而,他偏偏就是星风的首领,三十年来,无人能追上其星舰的巨盗。
值得注意的是,即使是拉菲比特,也不知道枭的异能是什么。此人极为小心谨慎,不肯露出任何弱点,几乎到了走极端的地步。他见到天国送葬后,认为这是一架难得的光甲,又喜欢它的涂装风格,便一直自行使用。
直到一年前,他得到了一架原名为“夜莺”的光甲,才把天国送葬换了下来,打折出售给附属的海盗团长。
夜莺读起来非常文雅,但战斗力还在天国送葬之上。枭先生选择了它,却十分不满这个名字,捏着鼻子用了两天,便把它改名为“暗夜死神”,听上去霸气一百倍,让苏霓很想嘲笑。从他和拉菲比特的对话来看,这个改名自有原因。
因为枭一向钦佩叶霜天,想要表达自己对他的敬仰。而叶霜天的光甲名为“夜魔”,于是夜莺就变成了暗夜死神。当然,如果他更中二一点,称呼光甲为“夜神”,苏霓就能在后面加一个月字了。
苏霓蜷在沙发上,默不作声地看着屏幕。公爵就坐在她旁边,算是陪她。这些影像的复制品已经发往军部,作为对付星风的重要资料。苏霓看到的只是一部分,不过,就算是一部分,播放时间也不算太短。
听到暗夜死神时,苏霓突然评价道:“比起这个,咏星火实在很有气质。”
公爵面不改色,屈尊回应道:“谢谢。”
苏霓成功打开了话匣子,便换上了正经话题,“这么看,我母亲成功逃脱了海盗的追杀,应该正是逃往厄运之星。可这事真令我吃惊。为什么她的战斗毫无优势可言,像无头苍蝇一样,在人家的火力网中乱转?我知道,这不是她的真正实力,因为就算这样,她的战果也不太差劲。难道她的头脑出了问题吗?”
由后续剧情可知,天国送葬本身性能完好,没有太大损伤。绮羽打成这样,只能说明她失去了理智,无法应对面前的敌人。拉菲比特应该被她在五分钟内击坠,真实战果却正好相反。
这个时候,苏霓对绮羽已有不少了解。苏渊只是魂能者,却娶了个异能者妻子。而这位妻子的异能,和苏家的传统异能差不多,都是精神方面的能力。这种能力发展到后期,极易占到敌人的上风,常能杀敌于无影无形之间,绝对不会是这个样子。
公爵眉毛都没颤动一下,平静地说:“有可能,除了这个,我想不出别的理由。但我知道的和你一样多,并不清楚背后的原因。”
苏霓心想,如果自己没有欠他很多钱,一定会当面指出“我认为你在说谎”。但事情就是这么无奈,她真的欠人家很多钱,也就不好意思开口,只能答道:“也许,她逃出帝国途中,被帝国防卫军追击,受了很严重的伤。否则我无法解释,为什么她只有这样的实力。”
直到影像播完,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拉菲比特的记忆中,有着大量有价值的资料,有些还很有意思。另外一位副手的确是女士,不是先生,所以已经将她的资料更名为“哈丽德”。她是一位精明干练,容貌端庄姣好的中年女子,偶尔陪在枭身边,和他共同行动,不像拉菲比特长期留守在大本营。
最终,苏霓又说:“我很想知道枭的反应。突然之间,一个副手就完蛋了,而且还是被人生擒。这通常是个坏兆头,也许用不着太久,他就会迎来星风的末日。”
公爵却没这么乐观,淡然道:“如果我是他,将化整为零,四散入不同的星系,寻找无人行星为落脚点,再想办法伪造合法身份。这样一来,帝国将再也无法发现他们的行踪。这段影像已经结束,相信你对他的其他事没有兴趣,那么就看到这里吧。”
苏霓笑道:“其实我还想知道一件事。他是怎么成为海盗首领的?”
也许是她的错觉,她觉得公爵似乎非常疲惫。他的坐姿都没以前那么端正,整个人深陷在柔软的坐垫里,若有所思地盯着屏幕。这不是说这动作不够赏心悦目,只是,出现在他这种人身上,让她尤为意外。
然后,他带着这种疲惫摇了摇头,说:“我知道他的来历,但我不能说,这是机密。”
话说的如此坦白,苏霓也不得不按住好奇心,老老实实地说:“那我就不问了。按照预定计划,我明天动身去阿尔法星系,到了那边的宇宙港之后,再搭船去花栗鼠的基地。艾尔莎已经给过我消息,说她没飞船可以接我。”
公爵笑了,说:“她这人就是这样,不会热情招待任何人,并非针对你。不要被她的外表欺骗,她、雪音,还有她们整个家族成员,大多性格古怪孤僻,做事也不近人情。”
他很少长篇大论地评论某个人,在苏霓记忆中,这还是第一次。她顿时心生好奇,问道:“是这样吗?在我看来,她说话的确比较直接,但很多人都有着这样的脾气。而且她工作很忙,大概也没时间和人委婉?”
公爵又是微微一笑,说:“你不要和别人转述我的看法。”
“我从来不转述任何看法。”
“……总之,我一直认为,她可能是除皇帝陛下之外,帝国里掌握最多秘密的人。”
“……”
苏霓一手撑在沙发靠背上,狐疑地看着他,想弄清楚他是不是在开玩笑。但就在这时,公爵摆了摆手,对她说:“你可以走了。”
这其实是“我有事”的委婉说法。苏霓已经习惯了他的逐客令,应了一声,从沙发上滑了下去。她走到门边,忽然回头看了他一眼。公爵微觉讶异,对上她的目光,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我会回来的。”苏霓说。
回头望向公爵的时候,她内心深处,忽然出现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她无法描述这种感觉。它不像人类的恋爱情绪,更不像虫母对优秀个体的重视,而是极为复杂的冲动。出于她说不出来的原因,她以半人类半虫母的身份,对公爵说出了这句有些怪异的话。
然后,她如同在做一个最深沉的承诺,面无表情,一字一顿地说:“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回来的。”
公爵脸上的讶异更深。但是,如同往常那样,他并未多问,也没有什么别出心裁的回答,只说:“好的,我知道了。”
在这个时候,无论是说话者,还是被说话的人,都没觉得它有什么重大意义。就连苏霓自己,睡了一觉之后,也不记得自己还说过这种话。
第二天,苏霓先和所有人打了招呼,才登上去往阿尔法星系的飞船。杨舟一贯的煞风景,表示天星也没什么好看,被她无视。其他人要么去过天星,纷纷推荐“不得不去的一百个地方”,要么从未去过,或委婉或热情地表达着羡慕。
不管怎么说,这次旅行之后,苏霓也算是去过首都的乡巴佬了,说不定会变成镀金的苏霓。随着航程的深入,她的心情也渐渐好转,开始搜索阿尔法星系的资料,准备趁机开开眼界。
只要飞行器出入该星系,都要经过非常严格的扫描,防止可疑人物混进去,还要事先进行身份认证。她当然不是可疑人物,却很担心被扫出虫母基因。但是,她仍然多虑了。进入扫描范围后,情况一切正常,没有任何警报被触发。
她就像所有第一次来这里的人一样,傻乎乎地望着这神秘的地方。
人类的视力是有限的,因此,一个星系再怎么繁华,在人类眼中,也不过是黑色的幕布上,点缀着不同大小,不同颜色,不同光泽度的宝石而已。只是,作为天星的所在地,帝国的中枢,阿尔法星系华美如一袭钻石项链。在它的衬托下,其他星系就像是可怜巴巴的普通链子,寒酸到不好意思与它并列。
它的结构、布局、乃至于每一个星球的用途,都经过了精心设计。飞船的航行路线优美平滑,仿佛在星球之间翩然舞动。这里的常住居民拥有种种特权,简称“懒人梦寐以求的生活”。他们随便一个指令,便可言语成真,随便一个手势,便可天翻地转。
虽然说,一个人躺在床上,所占的面积也就那么大,但人类的贪婪是没有界限的。不仅是物质条件,他们的精神生活也极为优越。就苏霓在宇宙港看到的,处处都是俊男美女,举止文雅,嗓音悦耳,全身心地为居民服务。
花栗鼠工作室占据了一个人造的殖民卫星,说不上多么高端,只是比较普通的卫星。事实上,能在这地方拥有一颗卫星,已经是实力的证明。
帝国中,足有几十个世家豪族,都在该星系设有办事地点,还有自己的地产。苏霓不愿去搭苏家的关系,也觉得不该骚扰姬家,于是一直独自行动,表现的像一只失去同伴的旅鼠。她茫然地按照艾尔莎的指示,茫然地找到目标地点,登上为各个星球运输货物的货船。
货船将经过每个星球,停留片刻,将货物弹射到平台上,然后再往下一个地点进发。苏霓继续带着茫然的表情,和一堆装有贵重物品的投放舱一起,被喷到了这个名叫“鸢”的小卫星上。尽管她很好奇,这卫星的名字为什么不叫“鼠”,但见到艾尔莎之后,就把这事忘到了脑后。
她跟着一个机器人,走进基地电梯。艾尔莎一向在地底起居,因为那里环境稳定,更能让人专心致志地工作。她仍是一身白色工作服,头发上别着发卡,脸上带着无所谓的表情,却给人带来无形的压力。
这一次,她身边还有三个人,两个雌性,一个雄性。雄性人类年纪比艾尔莎大,容貌俊俏,笑容温暖,乍一看,像是常见的阳光小子。但他正是艾尔莎的男友兼副手,花栗鼠工作室的第二号成员,光甲骨架的总设计师艾利克斯。
那两位女性都很年轻,一站一坐。站着的那位,淡青长发直垂腰间,竟是与公爵齐名的瑶海。另外一位则是金发灰眼,拥有惊人的美貌,比龙安娜更胜一筹,险些把苏霓比了下去。可她似乎有些害羞,腼腆地微笑着,不像其他人那么从容自若。她的衣着也颇为华丽,上面的装饰物比常人更多,均是罕见的珍贵饰品。
艾尔莎见苏霓进来,自来熟地说:“你总算来了,天国送葬倒还比你先到。”
她打招呼这么熟稔,苏霓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一笑,说:“那我来的倒是很凑巧。”
“先给你介绍一下好了,不然又有人说我不通人情,”艾尔莎毫不客气地说,“这是艾利克斯,那是瑶海,那位是皇帝陛下的若克珊公主。”
“……”
苏霓直觉那位美貌女郎身份不凡,却没想到她是公主,顿时愣了一下,挤出一句,“你们好。”
若克珊抿嘴一笑,向她点了点头。还没等苏霓点回去,艾尔莎又说:“至于这一位,就是苏北辰的堂妹,苏霓。公主,你既然有意答应苏北辰的求婚,那么不如和她多熟悉熟悉。苏北辰很看重她,把她当作亲生妹妹。你们可能会有打交道的机会。”
苏霓终于失去冷静,失声问:“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