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透时,屋子里光影斑驳,将一床刚刚掀开的被褥笼罩其中,暖洋洋的被温与女人残留的体温交织在一起。
冷萃咖啡机在厨房发出规律的嗡鸣,与客厅里智能播报的晨间新闻构成一曲只属于现代的双重奏。
浴室的门虚掩着,冒出一缕缕水的蒸汽,夹杂着沐浴露的清香,里面传来阵阵水声,令人浮想联翩。
客厅桌上的手机铃声一遍又一遍地响着,反倒成了这和谐氛围中的唯一不和谐音。
啪的一声,水龙头被利落关上,兴许是洗澡的人终于听见了铃声,又或许是终于被铃声骚扰得不耐烦了。
紧接着,一个裹着浴巾,身材姣好的女人推开浴室门,不紧不慢地走到客厅桌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自己的手机,准确来说是注视着来电显示。
(爸爸)
女人深呼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弯腰缓缓捞起手机,青葱般的手指犹犹豫豫地伸向接听键。
嘟。
“喂?怎么这么长时间才接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
“在洗澡。”
女人淡淡说道。
“......什么时候回来?”
男人直奔主题。
“你问过好多次,我也说过好多遍,不想再回答了。”
女人不耐烦说道。
电话那头似乎非常有耐心,只是稍稍停顿,便接着说道:
“别找了,你找不到他的。”
“找谁?”
女人明知道电话那头说的是谁,却还是刻意问道。
男人也不急着戳破,毕竟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他只是告诉了这边一个事实:
“他在哪里失踪的你都不清楚,你不可能找到他的,就算找到了,也已是死人一个,尸骨无存。”
“你已经连续找了一个多月,放弃吧,回家。”
“......”
男人一番话,似乎终于给了女人一个并不想得到的答案。
“也就是说,他还是死了.......”
其实她早就已经猜到了,只是心中那一点点不切实际的幻想还在支撑着她,继续寻找下去。
“......你既然早就猜到是这样的结果,就应该认清现实,早点放弃,那种地方没必要继续待着,回家吧,你妈很想你。”
男人的话语软了几分。
“既然你比我先确定他的死亡,那你也一定知道他的位置吧?”
电话那头不说话,明显是默认了。
“告诉我确切位置,我去找他。”
“......为什么你就是不听呢?人已经死了,你还要去找他?有什么意义?”
“这你别管,如果你还当我是女儿的话,就告诉我。”
女人一字一顿地说着,没有发火,也没有哭闹,唯有语气冷若寒霜。
“......唉......”
电话那头传来男人无奈的叹息声。
“看来我是劝不了你了......也罢,想去就去,看了也好死心。”
“我派人过去接你。”
“不必了,发位置给我,我自己去。”
“你现在就连这点机会都不给我了吗?行......”
男人不再言语,默默挂断电话。
女人垂下举着手机的手臂,原地驻足良久,直到厨房里咖啡机发出警报,这才回过神来。
......
四个小时后,山市郊外。
女人气喘吁吁地跋涉在森林里。
以往压根不出门的她,如今也是不得已走上徒步之路了......
白夜......要死怎么不死近点......
非要躲到这破山里......
唯一的好消息是,那棵林中最高的树就矗立在眼前,至少它不会到处乱跑......
这山就连当地人都极少来往,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找到的。
“他们”,指的自然是夜莺的叛徒。
可是叛徒吗......
如今的情形,大概败者才是叛徒吧。
老娘真是瞎了眼,进了这么个颠倒是非的破地方。
女人愤愤想着,仿佛这样能减轻一些身体上的疲惫。
不知在深林中前进了多久,反正女人现在早已汗流浃背,走一段歇一段。
那个人当时,也是孤身一人,在这破林子里没完没了地逃亡吧......
终于,女人抬起头,看见了一棵粗壮无比的巨杉树,鹤立鸡群般立于万林之间,显得突兀无比。
终于......到了......
女人疲惫地笑了笑,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地。
......
再次醒来,周围已是一片漆黑。
女人缓缓从地上爬起。
真是的,浪费那么多时间......
打开早已准备好的手电筒,找到树的位置,女人一步步向那边走去。
好高的树,这辈子没见过。
白夜啊白夜,你可真会给自己挑位置......
走到树下,女人开始寻找着某样东西。
那是夜莺组织的标记。
但凡是任务目标死亡处,都会留有某种标记在附近。
只要找到了标记,就能找到人。
可转念一想,万一尸体已经被处理了呢?
虽说一般情况下,夜莺做事讲究个自然,不会刻意处理死在无人野外的尸体。
但那人身份特殊,杀他的人也需要他的尸体作为任务完成的证明......
正想着,女人手中的手电光,照到了一个令她无比熟悉的标记。
一只夜莺......
女人能猜出来,这里经过了处理,手中的特制手电筒立刻切换模式,光线变色,映照出一摊凌乱的印迹。
一个依靠在树根处的人影,以及一大摊血迹。
“终于,找到你了。”
女人心中似有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只有这么一句话。
但这也意味着,他的尸体终究还是被处理掉了......
没想到夜莺的混蛋竟然做的这么绝,什么也没留下吗......
这些天的连续高强度工作,再加上长达数小时的山间跋涉,此刻再也支撑不住的女人,腿上一软,瘫在了地上。
即便如此,她还是用力向那个人死去的位置上挪去,最后整个人蜷缩在树根枝杈之间。
“为什么......”
“白夜你个死木头......”
“都过去多少年了,放下那些仇恨,不行吗?好好当你的首席,不行吗?”
“老娘都说了你斗不过他们的......”
“活该......”
“活该!”
忍耐了一个多月的泪水自眼角涌出,滴洒在那个人死去的土地上。
“是不是因为以前我跟你说过......别人欺负了你,你就得乘以十倍地还回去啊,啊?”
“那你也应该记得,我说过,你这家伙只有我能欺负......”
“可现在你死了,我欺负谁去啊......”
“回答我,回答我啊!”
“你以为老娘是为了什么才来这个破组织找你来的!”
“呜呜呜啊啊.......”
女人一边骂着早已听不见这些话语的某个人,一边攥拳狠狠砸着最近的树根,宣泄着心中那些难以排解的复杂情绪。
“你立刻给我从地下爬出来,给我道歉......”
“求你了......”
女人语无伦次,早已没了往日那种冷静机智。
不知又过去了多久,皎白的月光拨开云层,洒在这片林中,洒在这棵树下,洒在女人满是泪痕的脸上。
最起码......
最起码让我见他最后一面......
无论他现在变成了什么样......
让我再见他一面。
......
哭够了,眼泪都快流干了。
可是又有什么用呢?
人死了就是死了,流再多眼泪难道就能把人哭回来吗?
女人心中重复了无数遍类似的话,终于缓缓从地上爬起身,坐在树根上,恢复着刚刚因匍匐而已经麻木的双腿,准备踏上归途。
白夜,我说到做到,从今往后,我绝不会再碰这一行,非但如此,我还要让那些背叛你的人,付出代价......
尽管我可能无法做到那么多,无法像你那样亲手......
但我会用我的方法......
感觉能够恢复正常行走后,女人终于起身,向着来时的路,一步一步挪去。
就在这时,女人感觉到身后有光浮现。
很确定手电筒刚才已经收起的她,猛地转头,看向那棵巨树。
只见那棵树依旧矗立在那里,唯一不同的是,刚刚自己所在的根须处竟然亮起了隐隐的光芒。
这辈子没见过树根发光的女人,也顾不得腿酸脚麻的,当即回到那发光的树根处,蹲下,伸手抚摸那散发着神秘光芒的根须。
显灵了?
就在她的手触碰到树根的一刹那,一声充满磁性的女性嗓音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女人的脑海里:
“你,在找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