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幸其实在赵一酒把赵儒儒扛起来的时候就发现他们在那搞事情了。
当时他虽然背对着火堆,但寂静的林中,任何一点小动静都会被放大到耳膜里,更何况是赵儒儒一声中气十足的“你干啥”。
他没管。
犬神报复圣女符合人设,如果能让赵一酒暂时恢复一些人设扮演合格度的话,也是一件好事。
他把营帐扎好,探身进入铺了个地铺,然后想喝点水,于是走向了盛放物资的板车那里。
就是在拿起水壶的一瞬间,虞幸余光发现了不对劲。
他看到地上躺着一条松散的麻绳,麻绳旁边是一块皱巴巴堆在一起的廉价布料。
因为天色昏暗,麻绳和布料又被其他东西遮挡,不仔细看可能还不会注意到。
这东西太眼熟了。
虞幸早就检查过,这一趟走镖除了那个棺材模样的货物之外,并没有同时押送其他的货物,而这块布……
正是用来蒙住棺材的那一块。
麻绳也是用来固定布料的那一条。
虞幸眸光一闪,立刻转头朝货物的方向望去。
烤火的时候,他们还说明天要掀开布料看一看货物真正的样子,而现在,“货物”似乎迫不及待地想要实现他们的想法。
在玉盘似的月光的倾泄下,没有了遮挡的货物正散发着盈盈光亮。
那果然是一口棺材,一口白玉做的棺材。
棺材上雕刻着繁复的纹路,每一条走线都昭示着它的华贵与神秘,如果它被放在墓地里,亦或是庄重严肃的祠堂或祭坛中,一定能为它的所有者的尸身带来安眠。
可现在它在一辆木板车上。
白玉的厚重棺盖还被打开了。
沉重的棺盖一头抵在木板上,一头搭在棺身上,露出了棺材里面黑洞洞的空间。
赵一酒和赵儒儒的声音忽而远去。
虞幸定在原地,又一次感受到了白天与猫婴对视时的那种无法行动的桎梏,他连眼神都无法挪开,只能盯着棺材里那处黑色的空间看,周围的一切都褪去色彩,唯有天上的月亮和皎洁的玉棺交相辉映。
某种异样的感官牵动着心跳越来越快,不知是几秒还是几分钟,他的耳膜里只剩下如同擂鼓般的,血液涌动的声音。
滴答。
红色的液体滴落在白玉上,顺着纹路染出小半张淡红鬼面。
虞幸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中,他已经走到白玉棺前,半身前倾,着魔似的往棺中窥探。
他鼻腔温热,涌出了一股鼻血,于是鼻血便顺着他低头的角度,砸碎在倾斜的棺盖上。
那一处的纹路刚好是一整张狰狞鬼脸——类似于祭祀时用来遮面的面具。
虞幸没有去思考自己是因为什么被蛊惑到棺前来的,也没有去捂鼻子,他只本能地意识到,看清楚完整纹路很重要。
因为雕纹难辨,他直接上手去摸。
异常冰冷的触感瞬间刺激得人鸡皮疙瘩浮满脊背,像是直接摸到了一块冰。
虞幸打了个寒颤,仔细辨认着指腹下的凸起,在脑海中复制棺盖上的完整纹样。
鬼面之下……是一具庞大的躯体。
非人的比例让这具躯体异常肥胖,或者说壮硕。躯体上没有任何衣物,只有筋肉凹凸起伏。
啊,原来棺盖上是一副完整的鬼怪图。
它有四条手臂,左右各两条,皆高高扬起,手中握着……一些难以辨认的更细致的纹路。
再往下,没有下肢,取而代之的是一颗颗圆形的东西,小山一样堆叠着,越往下越宽。
嗡嗡……
脑海中传来刺痛,虞幸头皮一紧,趁着自己意识清醒,立刻朝上摸去。
鬼面之上是什么?
他的手指只触碰到了一条条凸起的线形纹路,一片白雾在他脑海中浮现,触觉似乎被影响,虞幸竟觉得指下纹路变得柔软又锋利,它们能被他的手指拨动,每触碰一下,白雾中都好像有个影子在晃动。
“你应该……”
“故事……”
“残缺……”
影子们的窃窃私语钻进虞幸耳中,他心中警铃大作,紧接着就感受到了什么东西正在往身体里扎。
细细密密的刺痛最折磨人,扎到一半,那些东西又开始往外扯动,玩儿似的,牵引着人从抗拒到麻木,然后丢掉所有思考。
它们,在侵蚀大脑。
虞幸狠狠咬向自己舌尖,比那些刺麻要强烈得多的剧痛瞬间袭来,腥甜的液体渗透口腔,让他骤然清醒。
白雾没了,扯动的感觉也没了,呓语也消失了,只有林中树木的影子随着月光撒向地面。
他还在棺材前,但是棺中黑暗里伸出了一只手臂,白玉似的手臂,那没有丝毫血色的手指抓住了他的腕骨,把他往里拖。
那力道一点儿也不大,更像是在他陷入幻听幻视时趁机行动的,虞幸的身体前倾得更厉害,脸都要埋进棺材里。
也正因这种姿势,虞幸刚才辨识纹路时一直避免直视棺中的法子没了作用,他在清醒过来的一瞬间,就和棺材里的东西对上了眼。
白玉色的手臂连接着白玉色的躯体,躯体上有一颗头颅,头颅上覆盖着一张惨白惨白的脸。
白脸连眼珠子都是白的,同色眼珠在眼眶中转了转,然后定向虞幸,露出一个无法辨析情绪的微笑。
“来呀……”
小孩子一样的声音从白脸动也没动的嘴唇里传来。
“我的眼睛是什么颜色?”
不等虞幸回答,一直盯着他的眼珠就染上了与他如出一辙的幽蓝。
“我的嘴巴是什么颜色?”
说话间,它的嘴唇也变得殷红。
“我的心脏还不会跳动,心脏是什么颜——”
它剩下的话被挣脱了白玉手臂的虞幸砸回了棺材里。
虞幸趁它没说完,立刻盖上盖子,奇异的是这看上去沉重的棺盖居然轻飘飘得像一张纸,瞬间就与棺身严丝合缝。
里面那东西的声音也听不见了。
虞幸呼出一口气,他的人类身体被这种邪门东西压制得死死的,心脏也闷得发疼。
他打算快点远离这口棺材,刚退出几步,就见棺材忽然立了起来。
在某种看不真切的角度中,它变得和纸一样薄。
薄薄的棺材飘了起来,以无法拒绝的姿态黏在了虞幸背后,这一刹那,虞幸真切地感受到了白玉棺材的重量,不愧是需要放在板车上拉的货物,差点将他压垮。
随即,他的腿不受控制地迈开,背着沉重的薄棺,一步步向树林深处走去。
每走一步,他的脚后跟似乎都会碰到另一双脚,就好像有个很长很长的面条人,一部分被他背着,另一部分踩在地上,学他走路。
虞幸甚至无法回头和低头。
他也知道这或许是触发了某个剧情,干脆完全放开抵抗,任由那股操控的力量带他走向应去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