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思令觉得着实上头,难道这章鱼烧里放了烧酒调味?她只觉得太阳穴开始砰砰跳着,心胸里有股子邪火七上八下的,就像喝醉了一般。就算有酒,她也很难醉的啊。
她端详着锦瑟,又瞟了几眼横眉立目的酆一量,后槽牙已经开始莫名发痒。
这厮刚才还和自己手拉手吹夜风看月亮,现在就和美艳老板娘来这一唱一和的秀恩爱,这般渣男潜质让人如何能忍?她退后一步,举高手中的木碗,豁然挣脱锦瑟的亲昵把持。
“谁让咱们就是凡夫俗子呢,自然活得不如两位魔尊矜贵。可我已经吃饱了。宵夜,留给二位慢慢享用。既然尊上嫌弃我们丢人,我和六神不妨碍您和这位漂亮姑娘起腻,先行一步,走了!”
她话说得利落,转身的动作更加潇洒漂亮。小氿和丫鬟明珠都被这凡人少女的直白与大胆惊得目瞪口呆。
明思令倨傲地挺直腰背,举宝一般托着木碗和剩下两个丸子,转身就往门外走去。六神晃了晃脑袋,但立刻跌跌撞撞跟上。
“等等我,老大。我们再去吃一碗……章鱼烧,石居丸子,管他什么,好吃就行。”
锦瑟愣了愣,颇有几分委屈:“我们说了什么,让明姑娘不高兴?怎么,怎么突然就……”
“还,我们?切……那你们就好好卿卿我我,本姑娘可不做电灯泡奉陪。”明思令暗自在心里嘀咕。
她捂着眩晕的脑袋,眼睛却盯着那卖丸子的铺子,好像里面有什么能勾着自己魂魄,不由自主想要奔过去。
“滚回来!”酆一量叹了口气,声音又提高了八度:“明思令,站住!”
可惜少女置若罔闻,固执地背道而驰。他登时气冲脑门,再也挂不住脸。
一甩衣袖,酆一量推开挡在自己面前的锦瑟,眨眼间闪身就追上明思令,一下子就薅住她发髻。顺便,还一脚踢开了跟在她身后碍事的灵猫。
六神像个白球一样,咕噜咕噜滚到墙壁才停下,它翻着白眼吐着舌头,用猫爪指着男人却讲不出话来。
幸亏小氿扶住它,轻轻拍着猫脸,关心道:“怎么就吃成这般了。喂,醒醒啊。”
那边,少女哎呦一声,也捂着头发痛呼,嘴里还嘟嘟囔囔的,用优雅的人类语言问候着酆一量的十八代祖宗。反正都是龙,古今中外一起拿来菲薄,话题非常之多。
酆一量听不懂她含糊不清的自言自语,生气地用手指敲着她脑门:“吃傻了?我的话都不听?!”
他也懒得再多说,拽着不胜挣扎的明思令复而走进思华年,楼梯狭窄他本想将她横抱起来,但对方拳打脚踢凭借一股蛮力挣脱,混乱中他的眼眶还挨了一木碗。不疼却十分丢脸。
这楼梯旋转而上,窄而陡。酆一量个子高大本就施展不开,此时此刻什么修术灵力都不管用。毕竟,自己从来也没被一个女子如此胡搅蛮缠过,何况还挨了黑手?
他有些措手不及,又气得咬牙切齿,却又不能真伸手一记霹雳直接劈死她。
他负气,嫌弃地抖掉衣服上的丸子汤,再夺过她手中木碗,直接扔到一旁。然后将少女头朝下扛在自己肩上,气呼呼往楼顶平台走去。
众人都在身后咬着手指,张大嘴巴,看着难得一见的热闹。唯独锦瑟,脸色阴沉晦涩,不太好看。
“放手啊,放手,这算什么?我自己花银子买的章鱼小丸子。你不吃也不能这样对我吧!又没人拦着你和姑娘打情骂哨,你臭个脸……给谁看?”明思令不客气地捶着酆一量的后背。
他沉着脸,一言不发将人扛到最顶层,待走到开阔的平台,他方才站住。
原来,这思华年与老槐树早已合二为一,顶层楼阁都隐藏在高大的槐树树冠之中,至少也得七八层。站在满目郁郁葱葱中,还可鸟瞰整条艳市的红灯街道,看尽莺声燕语,歌舞升平。
酆一量将明思令扔下来,又把她按在栏杆上,后者眯着眼睛望着外面的夜景,努力睁大眼睛。
“喂,我又不是男人,看这些没感觉的。”她扭着脑袋,梗着脖子,笑得迷迷糊糊。
“谁让你看那些,好好看看你的章鱼小丸子。”他又按住她的脑袋,强行转动,让她望向另外方向。
“奶奶个腿儿,这是啥玩意儿?”紧跟其后的六神,歪歪扭扭跳跃到栏杆上,望着思年华隔壁的小院里,不可思议的一幕。
这回,连明思令都愣住。
那章鱼丸子店的门帘不大,里面的小院可别有洞天。一只硕大的肉红色章鱼,正挥舞着八条粗壮的触角,忙碌不停。
它脑袋上戴着一顶破旧的布帽子,上面描画着奇怪的图腾。这大章鱼八条触手中有两条正挥舞着长锈的大菜刀,咻咻地劈砍着啥也没拿的另外两条触手。没错,是自己的手。不过,砍断了没多久,还会再长出来一些。大章鱼一路劈砍也自得其乐,忙得不亦乐乎。
然后,它再用其他两条触手将鱼肉捻成丸子,准确扔进地上架起来的大铁锅中。
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大锅,根本看不见里面还有啥内容,只有灰黄热气,蒸腾氤氲着。
不过,随着前堂窗口有人摇铃,大章鱼就随时从地上一堆脏木碗中抄起一个,从锅里舀出几个丸子。
对,它还剩下两条触手呢。待看清下面的情景,明思令与六神已经有想死的心情了。
大章鱼用最后两条触手,不断挖着鼻孔,抠出来拉着丝,带着酱黄鼻屎,还有连汤带水的透明鼻涕,直接甩到章鱼丸子上。然后扔给一队同样肉红色的小章鱼,它们就连滚带爬送到窗口。
不待多看,六神已经哇的一声狂吐起来。背上的毛发都咋呼起来,话都说不出来了。
明思令勉强用手撑住柱子,笑得艰涩而勉强:“澡圊……在哪里?”
“这货叫石居,在海中修炼千年后,便可在陆地自由行走,最喜用触手诱惑和捕捉食物,还有……它的鼻水能让人产生幻觉,意识混淆。”酆一量不紧不慢道。
他凝视着捂住口鼻,艰难勉力支撑的少女,笑容并不厚道。
“鼻,鼻水……”她再也忍不住,蹲在身子抱住丫鬟明珠递过来的金盆,吐得一塌糊涂。
登时,走廊里弥漫着酸臭味道。
锦瑟拿出手帕捂住鼻息,退后了好几步:“明珠,快快取牡丹香薰来……还有,再备些玫瑰花水,给明姑娘净手。龙哥哥,这里气味甚重,咱们不如到雅间歇息,这里会有人伺候明姑娘的。”
她拉住酆一量的衣袖,尽力拉着他想退出走廊。但不承想,他微微蹙眉,甩了甩衣袖推开她。
酆一量不顾肮脏,躬身蹲在明思令身旁,用颀长手指轻轻撩开少女散落的长发,口中却犀利讥讽:“活该,谁让你敢离开我三步之外,这就是教训。”
“你,你……离我远点儿。”她再也吐不出什么,但口中苦涩酸臭,只得紧紧捂住嘴巴,满脸通红的想要推开他。
“吐出来就好了。”他话虽冷漠,却不肯走开。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她后背,耐心的摩挲数下。
小氿也在一旁照顾六神。可锦瑟的表情就不太好看了,由惊讶变成了震怒,又统统被自己尽力隐忍下去。
她还记得,漓希的贴身女官,曾经因为打翻茶盏,弄湿了酆一量的靴面,就被扔进了餮虎坑。与他熟识多年,矜贵倨傲如他,何曾看过他照顾旁人,他疯了吗?
丫鬟们捧着香炉、香灰、玫瑰水和丝帕走过来。浓重的牡丹香气弥漫开来,侍女用香灰盖了污物,又将乘着温热玫瑰水的金盆碰到明思令面前。
当酆一量旁若无人,而又自然而然为她净手、净脸。锦瑟的脸色已经近乎冷白如雪了。
仇恨的小火苗,在她凤眸之中燃起,再也难以压抑。她咬着银牙,低垂了眼眸,但阴森杀气却凝聚在她周身,越燃越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