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衣人从屏风那边无声无息飘过。
锦瑟登时停止了哭泣,她眸光闪过一丝怨恨,却稍纵即逝,不易察觉。
她挺直身体,拢了拢自己的披风,突然就满目春风地望向面前的黑衣人,媚眼如丝。
黑衣人穿着一身青色得罗,却一点儿不显得道术师的简朴,不仅质地是金贵的蜀锦,衣领和袖口的细小纹路里还用金线绣制祥云图案,十分贵重。他可不是一般的术师。
这人,戴一顶赤金冠,发髻整齐规整,甚至一丝不乱。只不过,他的脸上有一块狰狞的玄铁面具,面具雕刻着传说中上古神兽獬豸模样,神似麒麟的兽头上有独角兽一般的犄角,看起来诡异非常。
“义父,一切都按照您的吩咐,锦儿可不惜余力呢,您……满意吗?”锦瑟唇角扬起勾魂摄魄的媚笑,娇声问。
面具人微微躬身,伸出手指捏了下她的脸颊,语气暧昧:“其实,你心里多少希望他能为了你留下来。可惜,祖龙无心,并不会为你动情。”
她不自然地笑了笑,扭了头,用自己的鬓发轻轻摩挲着他的手背:“一切都在义父意料之中,锦儿可不敢有二心。只不过,酆一量不同那头狐狸,他心机颇深,也未必会全信我的话。”
“只要能动摇他一二,足矣。只要他去追查酆都的叛徒,或者打探灭月门的内情,那他一定会对明思令更生猜疑之心。很好,很好。那丫头也乃心思狡黠之人,聪明反被聪明误。他们的嫌隙越大,方是我们的机会到来。”面具人得意地朗声大笑着。
“门主英明,锦儿对您简直钦佩得五体投地。想来,灭月门一定会成就六界之中新的巅峰。而义父将可掌控苍生,成为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您不愧是獬豸转生。传说中,獬豸拥有至高智慧,懂人言知人性,能辨是非曲直,能识善恶忠奸,是最勇猛、最公正的上古神兽。”锦瑟谄媚至极,丝毫不吝啬自己精彩的表演。
“没错,本门主正要秉承正大光明与清平公正,还天下百姓一个安稳太平。”面具人哈哈大笑,得意至极。
“哈哈,我知道……你说这话是讨好。但……我爱听。放心吧,待我成功收服酆都与扈丘,还有那个不合时宜的明堂。酆一量一定会是你裙下不腻之臣。我的追魂索魄术即将突破六重,就算是无心的魔魇,也终无法抵挡,成为我手中的傀儡。”面具人信心满满,杀气重重。
“虽然,明思令已经进入我们的圈套。但夜之醒,他会不会成为突然杀出来的程咬金,关键时刻坏了您的大事呢,不如……”锦瑟眸光闪闪,犹豫着。
“不行,你不能动他。”面具人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八度:“他是我的种,是我唯一的血脉。他决不能有任何闪失。将来,灭月门的门主也非他莫属。锦瑟,你若敢动他半分心思,我就灭了你,让你魂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
“义父,锦儿怎敢伤他。上次胡娇春不小心误伤了夜之醒……小门主,也被我狠狠责罚了。我是担心,小门主并不知晓您的宏图伟业是,甚至都不知道您还……再说了,他对明思令那小贱蹄子情深意切,万一被她怂恿,与您为敌又该如何?他又不知道自己亲生父亲就是灭月门的门主……”锦瑟慌忙跪地叩首,语调恳切。
“父子连心,他迟早得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还在人间。这个,你不用管,我自有安排。待到时机成熟,我自会告诉他真相。明思令那丫头虽然不可掌控,但她有赤魂在手,能打开我儿身上封印,所以……我倒希望,阿醒一时与她相好。至于将来,她若归顺,我便让她成为阿醒的正房娘子。她若有异心,杀了便是。”面具人踱着步,说得轻松淡定。
“那个狐狸的姘头,可有消息了?”他忽然又问:“也不知道,怎么就让她偏巧逃脱了。”
“没有,也没查到被何人劫持,竟然抢先咱们一步。”锦瑟谨慎回答。
“胡琴逢的仇家那么多,如意居又是藏龙卧虎之处,那就多派些人手去找。她可是咱们挟君子以令诸侯的利器。”面具人笃定道。
“是,锦儿明白。”锦瑟恭敬应诺言。
“还有,那个阿德已经顺利逃脱了吧?他此刻,应该已经到了夕无悔那边。明思令若见了他,听过他凄惨的遭遇,不知心潮如何澎湃纠结,我倒很期待……”面具人重重拍拍跪着的锦瑟肩头,仰头笑着,转瞬间又从窗口消失不见了。
“老不死的,早晚有一天,我会杀了你和你那不长眼的儿子。你对我的折辱,我也会一一讨回公道。”锦瑟看到灭月门主确实已经离开,充满了怨毒道。
她奋力地站起身来,裹着披风不停地在窗前走来走去。
“什么獬豸转世,不过自封的,就是一个自演自唱的凡人疯子。你,比我更可悲!”她解恨地低声叱骂着:“若你手上不是把着月魄还魂丹,还有那本追魂索魄术的秘笈,你算个什么东西。”
骂累了,女人靠在窗前,看着秋风吹落了大片的槐树叶,她的心一下子揪痛起来,喃喃自语着:“你为什么不爱我?我有什么不好……为了你,我甚至不怕魂飞烟灭。只要你点点头,我就会义无反顾跟你走。酆一量,你若真的无心,不爱天下女人,我也认了……但你却对一个小小的凡人蝼蚁青睐有加。你瞎了,一定是瞎了……”
锦瑟一把扯下窗纱,蹲在地上,大声痛苦着,尽力发泄着。
与此同时,在夕无悔的恋红尘里。
诺大的一个餐桌前,坐了三个人。夕无悔,明思令和一个胖乎乎满身尘埃血污的明堂守卫,他叫阿德。
桌子上放了一个砂锅,里面是各种蔬菜和兔子肉炖在一起的炖菜,还有三大碗粳米饭。
“你厨房里没什么吃的,但我在你的花园里找到了菘菜、胡萝卜和兔子。所以……”明思令挽了挽袖子,自顾自道。
“那些是菜吗?我种着观赏的。还有兔子……”夕无悔又重新戴上了面纱,她皱着眉盯着那锅冒尖的菜,闻着倒是挺鲜香,就是兔子死去的样子,被剁成了一块一块的,看起来比较凄惨。
“那兔子,是我用来看门的!”夕无悔抓狂道。
“是吗?可我看见它时,已经撑死在胡萝卜旁边了。脖子上倒有绳索,可惜挣破了。居然有人用兔子看门,算了……你有多久没有喂它了?”明思令哼了一声,按住自己的太阳穴。
“兔子是阿卡卡在喂,他出门不过三天,死了才一天,怎么阿卡卡卡也死掉了?”夕无悔叹了口气,无奈地端起了饭碗,夹了一筷子兔肉。
“好吃,不过很好吃。”夕无悔的眼眸中突然冒了亮光,她加快了夹菜的速度。
“喂,机械人不应该喝柴油吗?至少也要充电吧,你怎么还能吃饭?”明思令调侃着。
“我是半人半机械的高智能人类,虽然不吃饭不会饿死,但我们都有感知美味的能力。不过,在我们那里,除了博物馆里可以见到标本,平常可看不到活的植物和动物,我们吃的食物都是各种口味的高蛋白能量液。”夕无悔一边塞着饭,一边感慨:“阿卡卡只会白煮蔬菜,你做的东西比他做的,好吃多了。”
“呵呵,一个叫黑猿的阿卡卡,养了一只叫阿卡卡卡的白兔子。你的那只大黄鸭是不是叫阿卡卡卡卡?”明思令忍不住揶揄。
夕无悔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还高智能人类?智商倒是挺高,可情商都被猴子和兔子吃掉了!”明思令翻了翻白眼,她抓起筷子,提醒眼神发愣,不肯吃饭的阿德:“吃饭啊,阿德。你身上有伤,多吃点儿补补。”
“十姑娘,我吃不下。”阿德盯着饭菜,口里流着淡黄色的口涎。
“你的伤虽然严重,但我发现伤口都已经止血了,夕无悔又给你注射过消炎药,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吃东西吧,吃完了跟我讲讲大师父和夜之醒的事,他们到底去哪儿了?我怎么也联系不上他们啊。”明思令一边吃饭一边狐疑道。
“十姑娘,死了……大长老死了,二长老也死了……大家都死了。除了我和十姑爷。”阿德愣愣道。
啪嗒一声,明思令筷子上夹着的兔肉一下就落在桌面上,她的神情分明想努力微笑,却比哭还难看:“阿德,这种……玩笑……开不得?他们,在哪里?”
“死了,都死了,除了阿德和十姑爷。明昭姑娘……被白骨精活活吃掉了。”阿德讷讷地,又重复了一边。
“你说什么?”明思令扔下饭碗,一把拽住阿德的衣领,把他拉近自己,脸色阴沉一字一顿问道:“大师父和小师父,都没了?大家都死了?我的肉身被酆都的魔魇吃了?那夜不行呢,夜不行呢?他怎样了!”
“十姑爷……掉进了桦峰的悬崖,下落不明。阿德在找十姑爷,一直在找,找不到啊……”阿德的眼神又痛苦又迷茫。
明思令豁然松开抓住阿德衣领的手,颓然地坐回椅子里。她的身体不停颤抖着,脸色奇白无比,但语气却异常冷静下来:“那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