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之醒感觉自己整个人都飘忽忽的,他在半空中悬浮着,就像在半睡半醒间。
他看看自己透明的手脚,暗自吃了一惊,极尽挣扎却依旧不能落地。
他发现自己正飞过一片沙漠戈壁,来到一片水草丰满的大草原之上。不停的,有骑着骆驼的商队,从他脚下缓缓而过。他努力伸手,叫嚷着求救,商人们却对他置若罔闻。想来,他们根本看不见自己。
夜之醒愣住。难道,自己已经死了吗,只剩下一缕游魂?那这里又是什么地方。他暗自纳闷。
忽然之间,他看到草原上有一座黄金灿灿的巍峨城堡,远远望去,金碧辉煌,犹如神境。
一个骑着骏马的少年,意气风发从黄金城而出,朝着自己而来。那少年俊朗清秀,华冠丽服,一双鸳鸯眼熠熠生辉。他,长得好像自己呢?夜之醒又吃了一惊。
“别海脱脱殿下,您慢点儿啊。”少年身后跟着一队白衣护卫,领头的大胡子着急地喊着。
那被称为别海脱脱的少年,爽朗一笑,又跃马扬鞭,径直从模糊的夜之醒身影中穿过去。风都被他落在了身后。夜之醒吃了一惊,情不自禁想要跟上这驭风少年。
别海脱脱终于甩掉身后的护卫,他来到一片桃林旁勒紧缰绳,跳下马去。直奔着一棵老树下站着的少女,她明眸皓齿,身穿胭脂红的绮罗纱裙,披散着一头海藻般的黑长发。
少女的头发梳成了一根根细弱的小辫子,用银线穿了小小的铃铛编入发梢。于是,她一跳一跃之间,叮叮当当响着,益发衬托她的娇俏可爱。
“明……明昭?”待夜之醒看清了那红衣少女的容貌,不禁惊呼出声。
“灵儿,我来了。”别海脱脱开心笑着,大步流星朝着那个被称为灵儿的姑娘,疾跑而去。
灵儿手中举着一束粉艳艳的桃花,满眸欢喜地迎上去,她也从夜之醒透明的身体中一穿而过。他登时觉得心脏部位滞痛起来,忍不住紧紧捂着,剧烈喘息着。
“灵儿,珞灵?”他喃喃自语,紧紧盯着别海脱脱,一把抱起来珞灵,在原地转着圈圈。
少年和少女的欢笑声,在桃林间回荡着。
“灵儿给别海脱脱殿下,问好。”珞灵突然从别海脱脱怀抱中挣脱,像模像样地行着礼,黑白分明的凤眸中,有着古怪精灵的调皮。
“灵儿,说过多少次了。只有你我时,你就叫我阿苗。我更喜欢师父给我起的汉人名字,苗逸仙。”别海脱脱躬身拉起珞灵,认真道。
“可爹爹骂过我了,他说阿苗这名字会折损殿下的威严,太像一只猫了。你很快就要成为金征汉国的大汗了。我可不敢得罪你呢。”珞灵噘嘴小嘴,拉住少年的手掌,两个人走在桃花树下。
金征汉国?夜之醒愣了愣。印象中,这至少是万年之前的古国了。
金征汗国的前身,是生于草原的游牧民族,他们骁勇善战,不断将草原十八部的部落一一收服,最终在莫古都草原建造黄金城作为都城。黄金城,就是用纯金融入模具铸成金砖,搭建而成的巍峨宫殿。从开国大汗突兀儿到最后一代灭国储君别海脱脱,有八百多年的历史。
难道这少年就是别海脱脱,他竟然还有个汉名叫苗逸仙。
难道自己的游魂竟然来到以前时光,这怎么可能?夜之醒心里诸多困惑。
“我可不想做什么大汗,那么多规矩多烦人。”别海脱脱叹了口气,神情沮丧:“我也不喜欢治国理政,更不喜欢骑射读书。我只喜欢跟着天青师父……查案验尸。”
“好了,阿苗。别不开心了。”珞灵挽住别海脱脱的胳膊,柔声安慰:“苗逸仙可是清水镇最有名的仵作,是我爹爹的得意门生。你跟爹爹学艺的半年里,帮助官府查出那么多冤案,百姓们可喜欢你了。只要你喜欢,就可以一直做苗逸仙啊。我也可以,继续帮你查案救人,多好?”
“灵儿,如果可以,我真想一辈子做苗逸仙。还有那么多风景,我们没有一起看过,还有那么多好吃的,我们没有一起分享。”别海脱脱叹了口气,幽幽道:“没人知道苗逸仙就是别海脱脱。可我并不能改变出身。父汗与母妃只有我一个孩子。母妃最大的愿望就是我继承汉位。最近,她的身体又大不如前了。我不想……她失望。”
“朵朵儿汉妃的咳疾又严重了?那有没有继续用我开的药方?”珞灵担心地问。
别海脱脱点点头,他遂而浅浅一笑,双手握住少女的一双纤纤玉手,深情道:“以后,要和我一起叫母妃了。我父汉和母妃终于答应,让我迎娶你做大汉妃。我父汉在大汗位几十年,只有我母妃一个妻子。我也会像他一样,一生只衷情一人,就是你……珞灵。”
“阿苗……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做不做大汗妃并不重要。如果可以,我宁愿与阿苗广阔天地,自由自在。”珞灵把脸颊轻轻靠在别海脱脱肩上。
她喃喃道:“我知道,你离不开草原,更离不开黄金城。那好吧,我就陪在你身边,帮你照顾你母妃。其实,草原上的景色也很美……阿苗在哪里,哪里就是灵儿的家。”
别海脱脱亲了下珞灵的额头,取出一支碧玉笛,浅笑道:“灵儿,我新想出一支曲子,现在就吹给你听,好不好?”
桃花树下,轻柔的风儿吹过,粉白的花瓣如同缤纷花雨,落在一双璧人的发上,肩上,与脸颊。
少年一边环抱住少女,一边举起玉笛放在唇畔。随之而来,一曲幽幽婉转的清夜吟,在老桃树下笛音袅袅。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阵阵,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决。”珞灵清浅的吟唱,也婉婉而来,犹如天籁之音。
一时间,夜之醒看得呆住。这场景,在他梦境中很熟悉的。只不过以前总是断断续续的,他刚要感慨一句,却徒然被一阵劲风吹迷了眼睛,待自己再睁开双眼时,又已身在黄金城里。
“怎么会这样?天火降临吗,十几日了,竟然还不能熄灭!”一个中年模样的贵族美妇人,站在顶层的黄金台上哀叹着。
她的手臂上绑着厚厚的白布巾,人却几乎瘦成了一把骨头。
她向外面鸟瞰着,远处一处处被火焰燃烧的草原,一边咳嗽着,一边流泪。
“朵朵儿,恐怕金征汉国的天谴,终归到了。”金征汉国的大汗古塔多利,扶住妻子的肩头,沉痛道。
“自从我们的儿子别海脱脱患了重病,昏迷不醒,你又坠马受伤,这草原上无缘无故就燃起大火,很多牧民都得了一种怪病,无药可治,死伤惨重。大巫师说,天凤出世,遇水成劫,金征汉国就会覆灭。我们遇到了前所未有的灾难。我们的儿子,他遇到了克星啊。”
夜之醒看到那病入膏肓的大汗妃,咳嗽着几近晕厥,心里油然升起一股担忧,忍不住想要去扶她,但他的手掌穿过她肩头,整个人又一次飘忽而过。他愣在那里,悲哀地看着她。
“怎么可能?别海脱脱出生之际,大巫师就说,他乃天凤转世之贵命,但万万要远离名字中带水的女子。不然,我的儿子就会夭折,那祸星还会为草原带来天灾。所以,我才在十八年前,就把汗宫中所有名字中有水的女子,都赶出了宫啊。”朵朵儿捂住嘴巴,一边咳嗽,一边艰难道。
“朵朵儿,刚刚收到探报。别海脱脱的师父天青,他的女儿珞灵并非亲生。天青当年在沙漠里被牧民救起,满身伤痕只剩下半条命。当时他怀里还护了一个不到周岁的女婴,说是自己的女儿,叫珞灵。”古塔多利望着烈火燃烧中的草原,与呼天喊地奔走救火的牧民,深深吁气。
“就是别海脱脱喜欢的那个汉女,两年前,她还被你指给他,做未来的大汗妃。她的生父找到了。一个得了脏病的烂赌徒,死了……但,他姓池!”古塔多利艰涩而绝望道。
朵朵儿只觉得天旋地转,一下子就瘫倒在夫君怀中,忍不住剧烈咳嗽着,又吐出大口大口的鲜血,身子终于软绵绵地失去了最后的力量。
“朵朵儿,你醒醒,朵朵儿,来人啊……快来人!”金灿灿的城堡里,回荡着金征汉王凄惨的呼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