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昭忽然就被贺之洲搂住,只听到他在嘈杂的人声中说了一句:“别怕,抓紧我。”
然后,再不容她迟疑,她的身体已经在腾空中,不得慌手慌脚抓住他胸前衣衫,闭着眼睛在腾云驾雾中,她和那小娃娃便已在安全之地。
她双脚踏踏实实落地,方才敢睁开眼睛,就看到他昆仑奴的面具下,一双黑漆漆的眸子里闪着波光粼粼。他大方地凝视着她,似乎与方才的拘谨完全判若两人。
“多谢了,贺大哥。”明昭的面具早已磕落到河水中,她感激地笑了笑,刻意远离他一步,站定。
他另一只手臂中还抱着哇哇大哭的小娃,歪了歪头,带着几分调侃:“可惜,我不是你的贺大哥。”
明昭闻言,蓦然愣住。就在这时,一个哭哭哭啼啼的中年女人正慌张跑过来。
她接过孩子,一个劲儿地给面前男女鞠着躬:“多谢恩人搭救,多谢恩人搭救。”
“要谢,就谢这位姑娘吧。为了护着你的孩子,她受了伤。”那人浅笑道。
细听之下,确实不是贺之洲的声音。明昭心中惶恐,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小声道:“多谢公子出手相救,我的伤不碍事。这位大姐,赶紧带孩子回家吧,若他有什么不舒服,可以随时到县衙找我,我是个医官。”
那妇人抱着孩子,千恩万谢后离开了。
那人一直凝视着明昭,眼见有匆匆离开的人,莽撞中又要撞到她,他手疾眼快将她拽向自己,再用臂膀挡住她,他的动作一气呵成,潇洒帅气。
“姑娘,你的额头还在流血。”他从袖中取出一块浅黄帕子,就要摁住少女的伤口。
她暗惊,自然要躲。他愣了愣,浅浅一笑,拿下来自己的昆仑奴面具,戏谑着:“别怕,我不是坏人。”
她忍不住好奇地瞄了一眼,他是不是坏人她不清楚,但他肯定是个长得格外好看的男人。
他貌似二十几岁年纪,长得面若冠玉,长眉入鬓,有一双眼角微微上挑的桃花眸,就像凝聚着一湾流动的春水,带着点儿勾魂摄魄的魅惑。
他虽然也穿天青色长袍,但衣料的质地可比贺之洲那件名贵多了,领口和袖口都绣着浅浅的银色祥云图案,腰上系着玉带,绛色丝绦拴着栩栩如生的两条赤金锦鲤,一看就知价值不菲。
“我叫元晏,姑娘怎么称呼?”男人温文尔雅,落落大方。
“感恩公子搭救,但萍水相逢,后会亦无期,公子就不必知道我的名字了。我的朋友还在等我,失陪了。”明昭微微躬身福礼,然后转身就想离开。
“等等……”元晏长眉微蹙,忽然叫住明昭。
这时候,明思令和夜之醒已经拨开人群,挤到了他们面前。
不过,贺之洲和小四更快。他们迅速带人清开元晏身边的百姓,毕恭毕敬单膝跪在元晏面前,朗声道:“皇城司贺之洲、小四恭迎八皇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所有的士兵与衙役,连同桥上站着的百姓,闻声后都惶恐跪下叩首。
“我去,还是个皇子?”明思令吃了一惊。
她看到夜之醒也在行术师之礼,只得仓促学样,微微躬身,将右手放在胸前做了个手势。
“民女明昭,见过八皇子。方才惊扰了尊驾,还请殿下恕罪。”明昭眸光惶恐,她退后一步,也要躬身福礼,却被元晏一把拉起来。
“起来吧,你们就是她说的朋友?不必多礼。”元晏浅浅一笑,挥挥手。
他根本没有多看一眼明思令和夜之醒,只是目不转睛凝视着明昭,眸光熠熠闪亮。
“原来,你叫明昭?昭君溪上年年月,独自婵娟色最浓。倒还真是一位艳比昭君的姑娘。”他在趁机扶起她时,故意在耳畔低语。
“贺大人辛苦,让你的人也都起来吧。既然远在岭南办案,又不是在皇城,没那么多规矩,就不必鞠礼了。”元晏松了手,又走到贺之洲面前。
明昭这才暗暗舒了口气,飞快跑到明思令身畔。
“我还以为是贺大哥,那边的混乱怎么回事……也是你安排的?”她压低声音,小声在明思令耳畔耳语,语气中隐含指责。
“小十,你也太抬举我了,我请得动八皇子给你配戏吗?那边,有个少女被割喉吸血了。”明思令皮郁闷地:“除了那个卖花的老妇人是我提前安排好的,其他的……真的与我无关。”
“你受伤了?”夜之醒盯着明昭的额头,上面有个已经凝滞的伤口,他担忧道。
他立刻从怀中去摸伤药,但她已经飞快躲开,不咸不淡道:“不用你管,我自己就是医官,我有伤药。”
明思令挑了挑眉,暗中朝着夜之醒做了个鬼脸,赶紧掏出自己的手帕和一个小巧的药盒:“不用他的,就用我的吧。酆都的金创药效果也不差。”
明思令先用手帕擦净明昭额上伤口周围的血渍,再拧开药盒,用手指取了一小块碧绿凝膏,轻轻涂抹在伤口上。伤口本来不深,那药又十分神奇,转瞬之间已经不再红肿流血,只剩下浅浅的伤痕。
元晏站在一旁悄悄看着,唇畔旋起一抹微笑。
“殿下,你怎么独自来沙绾镇了?也没带护卫?”贺之洲长眉微蹙,眸光探究。
“梓安,明姑娘是你妹妹吗?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起。”元晏目不转睛,答非所问。
“殿下,明姑娘是那位夜公子的未婚妻。”贺之洲刻意加重了语气:“她是明堂的医官,夜公子是位术师,站在他旁边的姑娘乃明堂圣女明思令。如今他们三人正在协助在下追查投毒连环案。现在,他们与皇城司的人都暂住县衙。”
“未婚妻,那就是还没过门?挺好。”元晏眨了眨桃花眸,眸中春水荡漾,泛起涟漪。
“梓安,都说了……不是在汴梁,你别总是殿下殿下的喊着。还是按以前的规矩,叫八哥就行了。和你们都住在县衙?挺好。那我也跟着你暂住县衙,叫他们去安排吧。”元晏笑着拍了拍贺之洲肩头,轻松道。
“不行,你又是从皇城偷跑出来的吧?官家一定雷霆震怒。我立刻就派人送你回去。如今这沙绾镇太危险,不是久留之地。”贺之洲阴沉着一张脸,不客气道。
“怎么,你喜欢她?放心,若你喜欢,八哥就不会横刀夺爱。”元晏依旧自顾自地调侃着。
“我不喜欢明昭姑娘,今日假扮追求,还……还不是帮阿令的忙。你不要乱讲啊。”贺之洲一下涨红了脸,张嘴结舌地解释着。
“阿令?阿令……懂了,那就是另一个明姑娘了?挺好。”元晏点点头,笑容更深:“果然,我们喜欢女人的眼光,还是不同。我放心了!”
“八哥,你就不要再捉弄梓安了。”贺之洲这回可真急了,他一把拽住元晏的手臂:“要闹你就回汴梁闹去。如今我查案没时间陪你玩。”
“谁说我出来玩?本殿下奉官家圣谕,率领三千禁军前来督导贺大人查案。葛将军和大队人马都在城外驻扎。不信,看看这圣旨。”元晏从袖子里抽出圣旨,扔进贺之洲怀中。
“我听说镇里有醒狮表演,就先换了便装偷偷潜进来玩耍一番。你可不要扫了八哥的兴致。”他故意拿腔拿调。
趁着对方看着圣旨,元晏又一下搂住贺之洲肩头,低声道:“放心吧,圣旨是真的。如今,宫里已经风声鹤唳,太后那里蠢蠢欲动。咱们得尽快了了这桩悬案。”
贺之洲黑着脸,把圣旨递给小四,低声嘀咕着:“官家怕是也烦了你,才把你发配到岭南之地。”
“方才我还在桥上看热闹,就听见岸边有人喊杀人了,又看见你从那姑娘身边一下子就蹿到台子底下去。你这榆木脑袋,一点儿不懂得怜花惜玉,怎么就不管人家了?”元晏不客气道。
“我是提举皇城司,专门来沙绾镇查案的。这凶手居然当着我的面犯案,我当然要管。”贺之洲反驳。
“幸亏我就在旁边,眼看着小丫头为了护着一个孩子,差点儿掉进河里,还有个无赖还想趁火打劫揩油。可惜啊,丫头把我当成了你,亲亲热热喊我贺大哥。当时我的心都要碎了。还从来没有姑娘,会把八皇子认错他人呢。”元晏幽幽叹了口气。
“所以,她心地良善,人长得又美,还不怕死人,实在太有趣了。”他凝视着正和明思令一起查验尸体的的少女,目光之中满满的欣赏。
“八哥,你没听见我刚才跟你说的?这位明姑娘是夜公子未过门的娘子,你就不要再痴心妄想了。”贺之洲揉着跳痛不已的太阳穴,焦躁道。
“只要还没入洞房,就还有机会翻盘。为什么不能让这位明昭姑娘自己来决定呢?她愿意做一位术师的娘子,还是愿意做堂堂皇子的正妃?命运,就掌握在她漂亮的小手中。”元晏意味深长地一笑,扬长而去。
“喂,八哥。”贺之洲无奈地甩了甩衣袖,只得疾步跟上去。
小四眼巴巴望着两个男人一前一后的身影,苦笑着:“这回可热闹了……”
明昭戴着一副羊肠手套,仔细检验过少女的尸体,站起身来看着明思令:“她的心脏还在,致命伤口在脖颈上。不过,她没有被吸血,而是失血过多而死。这个伤口,貌似牙齿的痕迹,实际却是被一种奇怪的铁刃所伤。”
她摘掉手套,接过明思令递过来的手帕,却躲开夜之醒递过来的水壶。后者愣了愣,有些尴尬和无奈。
“小十,你怎么肯定,她没有被吸血呢?”明思令疑惑问。
“一个人的血液和她的身高体重成比例。我大约计算了她的出血量。”明昭看了看少女尸体附近被鲜血洇湿了土地,和她衣衫上的血痕。
她停顿了片刻,又道:“而且,我怀疑她之前被人下了麻沸散,她流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血,都没有感到疼痛。失血过多昏厥过去,才被旁边的人发现。但这时候,凶手应该早就逃离现场了。”
“所以,凶手杀她,并非为了吸血取心,而是……为了故意制造混乱与恐慌!”夜之醒低声分析,他看了一眼正在沉思的明思令。
“你看我干什么?这个跟我可没关系啊。”少女瞪圆了眼睛,后退一步。
“你不也是趁火打劫之人?或许能明白行凶之人的心思。”夜之醒长眉一挑,话中有话。
“拉倒吧,老大的心思可比凶手缜密和狠毒多了。”蹲在一旁正在辨别脚印的六神,抬头接话。
明思令呲了呲牙,抬脚就踢了下六神的屁股,怒斥着:“赶紧干活,看看有没有可疑之人的脚印?”
“阿令,小十。咱们此次岭南之行艰难,危险重重,千万不可分心。待咱们任务圆满,我定会给你们想要的答案。相信我,你们都是我最亲的人,我不想你们受到半点伤害。所以,我们必须心无旁骛。”夜之醒思忖片刻,忽然艰涩道。
“放屁,你说的什么鬼话?你有埋怨就朝着我来。今天的事情都是我一手策划,与小十并无关系。什么心无旁骛,分明心中有鬼的是你。是你……”明思令一下子就暴怒了,她指着夜之醒的鼻子,咬牙启齿骂着。
“好了。都是我的错。是我让你分心了。”明昭忽然拉住明思令的手腕,苦涩笑着道。
此时此刻,她凝视着夜之醒,黑漆漆的眸子里五味杂陈,但委屈与失望最明显。
“小十,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有怪你。我……”夜之醒看着她伤心模样,心里一阵难过,还要解释。
“明姑娘,方才你的花掉了。可惜,已经被踩烂了。”忽然之间,一个温润的男声在他们身后响起,打算了夜之醒即将出口的话。
“不过,我看岸边石斛兰开得明艳动人,兰心蕙质,比桃花更适合你。所以,我采了几枝送你,就当弥补被踩坏的桃花吧。”元晏抱着一捧紫色兰花,站在众人身后。
他长身玉立,优雅温和,一双好看的桃花眸里,可谓惊艳涟涟。
明昭的眸光黯然下来,但语气与态度却热情了许多。
“多谢殿下赐花。”她浅浅一笑,终于接过了兰花。
“明姑娘,在沙绾镇并无什么八皇子殿下,你叫我德昭就好了。”元晏认真道。
“夜深风寒,不如早点回去休息吧。”他见明昭微微点头,又紧跟了一句:“姑娘若不弃,就坐我的车驾回去好了……这位明姑娘和夜公子,也可同行。”
明昭想了想:“好的,多谢了。”
明思令一愣,夜之醒已经蹙起了眉,他闷声道:“我们还要查案。小十,你不留下吗?”
“我……累了。先回去。”明昭并没有看他,转身捧着兰花疾步而去。
元晏有些意外,但紧紧跟上,又顺便祝福贺之洲:“梓安,那我先送明昭姑娘回去。你照顾好她的朋友们,县衙见。”
他几步追上她,看她抱着肩有些瑟瑟发抖,便及时解下自己的披风,温柔地为她搭在肩上。
一双璧人,在月光之下走过石桥,背影狭长而优美。
夜之醒愣愣地望着石桥,心里一下子空荡荡的。
明思令看看离去的明昭,又瞄瞄无声站在岸边的夜之醒,终于叹了口气:“这个元晏,可真不是我一手安排的。”
“夜不行,现在去追,还来得及!”她恨铁不成钢地戳了下他的胳膊,但他无动于衷。
“继续查案吧。”夜之醒转身,也离开了。
“怎么会这样?”明思令郁闷地跺跺脚,求助地看着正在挠头的贺之洲。
“阿令,八皇子……其实也不错的。”他犹犹豫豫,不敢看她的眼睛。
“滚!”明思令半眯着眼睛,呵斥着,贺之洲也不敢多言了。
她抬头看了看夜空,无可奈何幽幽叹气:“小十,你不会真的想做八皇子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