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回来了。
说实话,沈迁越很惊讶这场梦能持续如此久。
接下来的场景,他经历过一次,所以此生不想再回顾,但又按耐不住心中的思念,时不时回头看两眼。
明明是个外来者,明明是场梦境,怎么还是想流泪?
…
他看着面前的女人,她的眼中不见半分神采,全身瘦得皮包骨头,神情淡漠,双眼空洞无神。
“妈妈......”
他先是小声喊了句。
女人眸子动了动,视线在他身上停留几秒,干涩的唇嗫喏,一句话都没有说出声。
“妈妈。”他想抱她,想感受那熟悉的温度,可看到女人的脆弱,又不敢。
眼泪大颗大颗向下掉,像疯了一般,朝不远处的沈父吼道:“你骗我!你骗我!你说过的,你说妈妈会好的!......你为什么要骗我!”
他的这个举动是谁也没有料想到的,全被吓了一跳。
沈父脸色不好,余光瞥到那个瘦柴如骨的女人身上,兴许是心虚,兴许是愧疚,愣是一句话都没说。
所幸如今在家里,没几个人知道。
他想。
要说那天最让沈父记忆犹新,是沈迁越的最后一句话。
他眼中带着不加掩饰的恨意,哑着嗓子道:“......我恨你!”
……
沈母回来后,精神远不如之前好。
每天几乎都在发病状态,但凡能让她找到任何利器,都能够成为她自杀的工具。
沈父一开始还请个护工照顾,后来吓跑了几个,懒得费劲,就不请了。
似乎是没了情分,从沈母回来,他仅仅来过一回,之后便没再来过。
所以照顾沈母的工作,就落到了他身上。
沈母的状态不好,连带着他也不好。
他身上每天都会有新的疤痕,疼的时候又格外庆幸。
但是仿佛自虐一般,竟然觉得只要这刀子不落在妈妈身上,只要妈妈不疼,他做什么都可以。
而且啊,每次妈妈给他处理伤口的时候,都好温柔啊,她会抱着他,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温柔地揉着他的脑袋。
他觉得那一刻,他很幸福。
偶尔沈母还会絮絮叨叨说好多,无非是让沈迁越不要管她了,让他自己好好生活。
他不听。
“妈妈,你当初既然没有抛弃我,我也不会抛弃你的。”
沈母失笑,屈指敲了下他的额头:“你听谁说的?小孩子,懂这么多?”
他捂住额头傻笑,只有这个时候,才会觉得其实他也只是个不到七岁的小孩子:“我老师教我的,她说,妈妈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人,为了让我们看看这个世界的美好,她几乎拼了命。”
沈母哑然:“真是位好老师。”
“还有哦妈妈,我快七岁了,我已经是个大人了,以后我来照顾你。”
七岁了?
沈母的双眸望向一侧,喃喃自语:“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吗?”
他没听懂,沈母缓缓摇摇头:“去写作业吧,我自己待会儿。”
他站着,不说话。
“放心,妈妈不会做傻事的。”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拉钩。”
“好。”
……
平静的日子总有被打破的一天,或者说平静,只是自己给自己安装的一面镜子,稍稍一点刺激,就能破碎。
“妈妈,这里好高呀?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迁越,妈妈房间里有个蛋糕,是买给你当做你成绩进步的礼物。”沈母连扯唇的力气都没有,整个人迎着风,像是要碎掉一样,“你拿过来,我们一起吃。”
他一听,顿时将刚刚没由来的恐惧感和恐慌感丢掉,眼睛亮亮的。
和妈妈一起吃蛋糕,是他每年都要许的愿望。
“好。”
他兴奋地跑回去,脑海中已经有了和妈妈一起吃蛋糕的画面。
“别去!!”沈迁越心口一滞,明知不可能阻止,他还是大声吼道,“别去!你回来!会后悔的!......”
视野里,那道小小的身影消失不见,沈迁越的身体像是被钉子钉住一样,一步也迈不开。
无力感和绝望感险些将他吞没,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颤抖:“......去抱抱妈妈,你去抱抱她呀,你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人爱她,还有我,我陪着她......”
可没用,而且,来不及了。
那道身影像蝴蝶一样,极速坠落。
沈迁越甚至不敢去看他的反应。
他已经能想象到了。
因为开心,因为愿望马上就能实现了,所以他的步伐会比平日还快。
如果不出意外,这个时候的他,已经满脸笑容地提着蛋糕从窗户那里经过......
沈迁越痛苦地用掌心狠狠敲打他的脑袋。
他希望他能醒来。
他要醒来......
他不要待在这里了......
画面一转,抬眸间,和一双淡漠沧桑的眼睛来个对视。
沈迁越愣在原地。
“你刚久病初愈,不宜待太久。”
画面的他淡淡“嗯”了声,回复那个他至今还没有原谅的男人:“知道了。”
沈迁越这才回想起之前的事情。
妈妈坠楼后,他生了一场大病。
关于沈母去世的原因,全是沈父处理。
可能是刺激,他的性格一变再变。
想起最初的那个眼神,沈迁越有些错愕。
过了一会儿,坟墓前只剩下他,还有沈迁越。
“如果当时你能阻止,你会阻止妈妈跳下去吗?”他的声音出奇的冷静。
冷静的可怕。
沈迁越有一瞬间以为他能看到自己。
要不然,他跟谁说话呢?
“可能吧。”沈迁越回答的含糊不清。
说句实话,他自己也不知道。
很矛盾。
一方面自私地希望她能陪着他,另一方面又希望她能得到解脱。
“妈妈这辈子活的太辛苦了。”他缓缓说道,“这样一来,算是解脱吧,希望下辈子,妈妈能出生在一个和谐有爱的家庭里,有疼她爱她的爸妈,有关系紧密的兄弟姐妹,嫁不嫁人都行,只要她开心就行。”
“至于我,就别来了。”
他说,“老师跟我说过,这个世界充满了爱与美好,可我并没有感受到。”他墨色的眸子不见丝毫光亮,“一点都没有感受到。”
他说着,望向沈迁越的方向:“我以后,会变成我现在最讨厌的样子吗?”
一句问话,堵的沈迁越哑口无言。
“那我是不是伤害了很多人?”
他低着头,“如果这样的话,我真愿意和妈妈一起跳下楼......”
分明这个时候的他,不过七岁。
这么老成的话,竟是从七岁的孩子口里说出来的。
连沈迁越都懵了。
他来不及说一句,眼前的场景又在极速转变。
“沈总。”
“沈总,到了。”
沈迁越睁开眼,按了下眉心,点头:“嗯。”
司机想了想,还是关心问了一下:“沈总可是做噩梦了?”
他见他一直满脸痛苦,不断摇头自语。
把他吓了一跳。
噩梦?
沈迁越细细品味了这两个字,眉宇间化不开的疲倦,轻笑:“算是吧。”
其实,以前也常有,但是自从姜织眠出现后,就很少做这种梦了,最近倒是愈发频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