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儿,安母那边终于寂静无声,不知是被温茶的言辞打击到了,还是心虚,她沉默着,只有间断的呼吸声传到温茶的耳朵里。
“我不会再回到那个没有自由的阁楼。”温茶简单直接的表明自己的立场,“如果你还要把我抓回去,你恐怕会失去一个女儿。”
这句话吓到安母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不想干什么,”温茶静静地说:“我只想要一点自主的权利。”
“所以,你的自主就是以早恋、逃跑这些幼稚的行为来反抗我吗?”
还真是冥顽不灵啊。
温茶深呼吸一口气,“如果你是这样想的,那就是这样吧。”
“你——”
“在你心里的幼稚行为,对我来说却是意义非凡,你如果没有想跟我好好谈的心情,我不介意跟你一刀两断,反正你已经有了另一个更好的女儿,也不介意会失去我这么个不听话的。”
安母被怼的有苦说不出,温茶现在还不知道安杏复读了,她要是知道了,又会怎样看待她这个母亲?
“你想让我怎么做?”安母克制住内心的愤怒,隐忍的说:“如果你是想用断绝母女关系来威胁我,恭喜你,你做到了,我向你投降,把你的要求全都说出来。”
这大概是安母最大的妥协了,她不能接受温茶的质问,不承认她嘴里那个恶毒的母亲就是自己,同时她还不想失去自己的女儿,除了妥协,她没有选择。
然而温茶却并没有因为这句话感到高兴,她睁开眼睛,望着窗外的灰白世界,胸腔里覆满沉甸甸的重感。
“我想回A市念书,”她不紧不慢的说,“还是在一中,念高三。”
这个要求是不过分的,至少在安母的接受范围之内,但她在乎的并不是念书的问题,她在乎的是——
“那个男生也在一中,你如果跟他在一个学校,你们还会搅在一起,我不愿意。”
“不愿意就算了,”温茶没那么重的执念,她轻描淡写的说:“那你就当我是死了吧。”
这是句堪比诅咒的话,听在安母耳朵里,无异于威胁。
“你可以回一中读书,前提是你必须跟他分手,否则我们免谈。”
“我不会和他分手。”温茶想也不想的说:“他对我的意义,同父亲对你的意义相同,我不会放弃他。”
“和你父亲意义相同?”安母嗤笑起来,“你们这幼稚而可笑的早恋怎么能和我跟你父亲几十年的感情相提并论?”
“你看,你总是这样自以为是。”温茶轻声说:“你总算是用自己的标准来衡量我们,可是你不是我,怎么能对我的感情妄下定论?”
“安茶,”安母又忍不住动怒,“初恋有几个人能得善终?你今天的固执,就是你以后脑子里进的水,总有一天会后悔的,以后注定要后悔的事,为什么要放任它发生?这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那什么是明智的?”温茶反问她,“如果我事事都畏手畏脚,缩头缩脑,去用一个还没发生的假想来麻痹自己,那我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安母沉默着,她无法理解自己女儿的执着,就像温茶无法理解她对她的掌控一样。
她们都觉得自己是对的,也都强烈反对彼此的决定,因为她们站在了不同的角度。
“如果你是我,你会离开父亲吗?你不会的,因为他是你这辈子最爱的男人,就算他没有现在的地位,成为一个碌碌无为的人,你也愿意跟他过苦日子,因为你爱他,珍重他。”
“我对陆宴的感情也是这样,如果我现在因为你的阻扰而放弃他,总有一天,我会变成我自己最讨厌的那个人,生命没有三五十年的时光去蹉跎,如果能不分别,我希望能跟他一直在一起。”
她对电视剧里,那些久别重逢的戏码并不感兴趣,那些等待最长情的告白她也不羡慕,她只要这么一个人,她不想让时间的裂纹给彼此画上休止符,仅此而已。
安母想说她天真,哪有女儿家这样作践自己去喜欢一个人的。
但她说不出口,她只要一句“如果我现在退缩,这辈子都不会开心”的话,她就能对她心软。
说到底,安茶是她的女儿,她们之间没有深仇大恨,没有生离死别,有的仅仅是没能好好沟通而造成的恶果,她可以不接受陆宴,可以对安茶满腹抱怨,却不能像冷血动物一样,舍弃这个从出生就开始克她的小姑娘。
诚如温茶所说,如果她现在阻拦了他们,将来温茶对她的怨憎只会与日俱增,到最后一发不可收拾,她不想失去这个女儿。
“我答应你。”安母艰难的说出了这句话:“我可以送你去一中读书,也可以不阻止你的感情,你回家吧。”
这个答案在温茶的意料之中,她安静了一瞬,嘴角扬起来,“如果你在骗我——”
“妈妈不骗你,”安母的声音里多了一分疲惫,“你说的话,妈妈都听了,以后还得靠你自己去走,你有决定自己行事的权利,就算最后你后悔了,这些后果也是你自己承担,到时候,我不会给你一点安慰。”
“谢谢你理解我,”温茶悄悄地松了口气,话锋一转:“但是如果我告诉了你我的地址,你找到我之后,仍然要把我关起来,我想这大概是你这辈子做的最错的一次决定,我们之间除了生死,再不会有这样心平气和的时刻。”
温茶话里的死志让安母害怕,“我怎么会那么做?你如果要这样怀疑我,就实在太过分了!”
“你没有那样想那就最好。”温茶微微一笑,把地址告诉她之后,挂掉了电话。
她靠在窗边,望着楼下的缓慢车流,心里并没有得到胜利的喜悦。
如果成功是威胁亲人,互相伤害才能成全自己,那实在没什么好高兴的。
安母听着电话里的忙音,站在原地愣了好久,安父走上前来,迟疑的抱住了她的肩膀,“有茶茶的消息了?”
安母苦笑一声,把地址跟他说了,却没说自己和温茶在电话里的争锋相对。
她的确起过找到温茶后,把她再次关起来的念头,可是这样的念头,在温茶最后几句话里消失殆尽。
她终于知道怕了,她意识到,如果她再一意孤行下去,温茶是绝对会离开她的,期限将是永远。
她想起温茶出生时的样子,那时候她又瘦又小,皮肤酱紫,还因为早产差点丧命,作为母亲,安母是惶恐的,知道温茶智力不太好后,她更是为她操碎了心,她想让她的孩子有朝一日能过上和她姐姐一样的生活,那样她就不会因身体的孱弱受到欺负。
她总是给她列很多学习的东西,为她的人生添砖加瓦,从未有一刻问过她的意见,她总是暗想着,等温茶长大了一定会感激她的,那时,她所做的一切都将让温茶受益,可最终,她的强势,没有让女儿感恩戴德,反而成了他们母女之间最大的枷锁。
在温茶想逃离的那刻,她心底有一刻是后悔的。
先天已经给孩子造成了这样大的缺陷,她为什么还要给她那么重的负担?她真的是在爱她吗?在温茶质问她的那一刻,她已经想不明白了?
可到底,还是觉得亏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