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稍远,君默有些看不清那小太监的脸,但看身形,不是常在御前伺候的人。
君默忍住头晕,五指紧紧扣住景帝的胳膊:“父皇!那太监是全玉吗?”
“不是,怎么了?”
君默当机立断,叫住那小太监:“站住,回来!”
小太监一脸茫然,“太子殿下有什么吩咐?”
君默问:“全玉呢?”
小太监道:“全玉公公身体有些不舒服,叫奴才顶一下班,他回去休息片刻就来。”
君默道:“全玉跑了。”
金銮殿的风波刚过,景帝听到君默这话,已经隐约猜到了什么。
“跟贤亲王勾结的人,是全玉?”
“是,他是泄题的关键人物,如果没有他在父皇你的身边试探口风,往年殿试的题目,便不会泄露出去。父皇,当初封全玉做掌印太监的时候,我是不是就跟你说过,千万不能放权,我已经分担了你的大部分政务,你为什么还是不听劝?如今事发,你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君默看向景帝,如果面前这人不是自己的父亲,那么对方已经被君默破口大骂八百遍了,就像是早朝时在金銮殿跟大臣们互喷一样。
可这人是景帝,她只能无奈的问一句。
景帝恍然,走神了半瞬:“其实偶尔,我察觉到了全玉的异常,可......”
君默追问道:“可是什么?”
她是真的很想知道,父皇到底为什么会纵容全玉走到今天这种地步。
景帝于她而言,确实是个合格的父亲,可于朝堂而言,他算是个暴君。
生性多疑又敏感,除了沈渊,他会猜疑任何人。
也忌讳任何人结党营私。
但景帝显然不是很想继续这个话题,他闭了闭眼,样子看上去有些疲惫:“既然跑了,那就先将人抓回来再说。”
君默皱了皱眉,虽然不太满意这个答案,但她也拿景帝无可奈何,只能道:“我已经让黑鹰卫把控了各个宫门口,他跑不掉。”
否则刚才,她就不会让全玉这样轻而易举的离开视线范围。
景帝看了看君默:“你的身子是怎么回事?刚才我看你的脸色极差。”
君默此时也有点心不在焉的,她心里,有些想见沈渊一面,将心底的那些疑惑,好好问问清楚。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又有一种可耻羞愧感,不敢出现在沈渊面前。
明明自己今天的所作所为,全都为了自保,可是总莫名得觉得,她好像背叛了沈渊一样。
她想,也许是因为重生以来,沈渊对她的态度虽然算得上凶恶,可是他做的每一件事,似乎都是在为她打算。
好像......真的一心一意在辅佐她一样......
她心里想着沈渊,对景帝的回答也敷衍了许多:“没什么,我这身子反正是那些老毛病,一直病恹恹的,将就活着而已,倒是父皇你,脸色怎么也这么差?”
等这句话说完,君默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
她在疑惑自己为什么会这样说的时候,这才发现,景帝的脸色是真的很差。
她是见着了父皇苍白的脸色,在脑子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才脱口而出的问了一句。
这父女俩简直是一个模子里面刻出来的一样,景帝也敷衍君默:“没什么,刚知道全玉胆大包天,一时有些接受不了。”
君默没说什么,心里已经默默的几下了景帝的这次含糊不清。
片刻,全玉被赤鹞押进来,这才打破了父子俩之间的沉默。
君默居高临下的看着全玉,她依稀记得,自己幼时生病,在父皇忙不过来的时候,总是全玉在鞍前马后的跑着。
给她送衣裳,送汤药,还记得她怕苦,次次送药时,都佐着蜜饯一同送来。
后来身子日渐败坏,喝的药越来越多,都已经喝麻木了,她不再那么怕苦,宫人们见她从不索要蜜饯,也不曾主动送过。
只有全玉,在她还没有住进沈府的时候,偶尔奉父皇的令来东宫看她,总会给她带一大包酸酸甜甜的果干,让她囤着辅药,去去嘴里的苦味。
她偶尔同父皇吵架时,也是全玉在中间转圜,缓和父女俩之间的僵硬氛围。看书溂
君默居高临下的看着狼狈的全玉,说不痛心是假的:“玉公公,你糊涂。”
全玉刚才在逃跑中被赤鹞打断一条腿,此时瘫坐在金碧辉煌的宫殿中,他的狼狈显得格外刺眼。
他苦笑一声:“不过是被众人推到了风口浪尖上,身不由己而已,我一个阉人,本来老老实实伺候陛下,才是我最好归宿。”
一开始只是盛情难却,收了某个大臣的一点小礼物。
可这就像是打开了某种命运的阀门一样,众大臣闻讯而来,金银财宝,良田商铺,什么值钱就给他塞什么,就为了探听圣意。
连全玉自己,都记不得具体是怎么跟贤亲王勾搭上的。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手已经脏了,根本无法回头。
而他自己,也沉溺在原本不该属于自己的泼天富贵中,忘记了什么叫做本分。
景帝冷冷的看着全玉,已经不想在他身上浪费任何一个字:“既然你认罪,便知道自己的下场。”
他说这话的时候,跟全玉对视的眼神中,有威胁的暗示一闪而过,仿佛是怕全玉多嘴,说出些什么不该说的。
全玉已经心如死灰,他知道,自己胆敢违逆景帝,就会死得无比凄惨,他只能闭嘴,随后抖着手,从怀里摸出一包脏兮兮的果脯,摊开来双手呈到君默面前。
“殿下,奴才自知罪该万死,但请殿下,能不能看在奴才曾驮您长大的份儿上,给奴才留一条贱命赎罪?”
君默面露不忍,缓缓摇了摇头,“你动什么念头,都不该动到科考上面去。”
全玉顿时崩溃痛哭,颤抖着张口,不成调的哼着一曲童谣。
“盘三脚,盘三年,降龙虎,系马猿,心如水,气如绵,不做神仙做圣贤......”
君默的记忆一下子被拉回多年前的无数个夏日傍晚。
那时父皇在御书房忙政事,年幼的她读完每日功课,便在御书房偏殿的廊下等父皇。
可父皇实在太忙了,有时候一等就是一个多时辰。
全玉便给她搬来躺椅,她蜷缩在椅子里,没一会儿就昏昏欲睡。
全玉坐在她身边,一边哼着这首小调,一边用扇子给她驱赶蚊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