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罐不离井口破,大将难免阵前亡。
对于一些稍微正常的将军来说,他们年轻体壮,身子骨硬朗,能够恩养在京师之中,随时随地就可以带兵出征,这对于国家是个好事,但石亨明显有些不正常。
骄纵自大,若是长时间留在京师,必有祸患。
这不仅是朱见深的想法,也是李贤,于谦二人对其的看法。
对于朱见深来说,石亨不能安安生生的,若是精力旺盛的话,难免满世界找门,找着找着就找到了南宫的门。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这个道理朱见深很是清楚,即便他将南宫修成铜墙铁壁,石亨也能破了。
而对于,李贤,于谦二人看来,石亨留在京师,迟早是保不住性命的,而于谦对石亨有举荐的恩情,石亨若是真的犯了大事,于谦与石亨的这层关系就会被有心人利用,继而攻击于谦。
别人不知道,但徐有贞可是天天盼着呢。
舐犊情深的书信被于谦亲自送往了乾清宫。
从小没有父亲关爱的皇帝陛下,双手都在颤抖的打开书信。
前面都是勉励之言,可当祁镇之子,大明皇帝朱见深看到了最后面一段蒙古文字后,傻眼了。
这老爹带兵打仗不六,对文字外语的钻研深度可是真六。
朱见深仔细看了一番他看不懂的蒙古文字,写的要比汉字还要好,这要是给老爹时间,他是不是也能拍着胸脯说了一句:“朕博览群书,知晓八国之语言文字,千年帝王,谁可匹敌。”
朱见深不动神色的将书信放下,而后看着坐在下面的于谦开口说道:“朕的弟弟妹妹马上就能回来了,朕一定要对弟弟妹妹们好,才能对的起在蒙古受苦受难的父亲。”
“是,陛下,待到陛下大婚之后,就能看到血肉至亲了。”于谦不是个爱说谎的人,也不会说什么谎。
当朱见深提起蒙古的父亲,弟弟妹妹的时候,他都不会正面回答,自从朱祁镇回到大明之后,于谦也从未在说过一次朱祁镇在蒙古之类的话。
朱见深淡淡的笑着,而后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他看了一眼张保,张保授意,将殿内的所有侍女太监全部带了下去。
等到这乾清宫中只剩下于谦,朱见深二人后。
“于太保,朕的父皇在哪里啊?”朱见深缓缓说道。
于谦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拱手说道:“陛下之所以这样问,应该全部都知道了,太上皇在云南。”
对此,于谦心中早有猜测,现在朱见深直接开口问询,他倒也不意外。
“朕知道于太保此举是为国,可太上皇终归是朕的父皇,于太保可曾想过他回来之后,朕如何自处。”
“陛下,臣愿一死,来阻太上皇之怒火。”于谦大义凛然的说着,仿佛别人畏惧如虎的死亡,在于谦看来都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朱见深叹了口气,若是换作其他的君王,他这样做事,即便是为了君主,即便是有了太皇太后的首肯同意,他也不会有好下场。
但朱见深不是一般的君王,他现在将父皇回京的事情隐瞒起来,一方面是为了自己,另外一方面就是为了保全于谦李贤,徐有贞等一干大臣。
“朕早就知道了,虽然朕心中有些恼怒,但朕也知道,这都是于太保为社稷着想,才做出的权宜之策,朕相信,父皇经过这么多年的磨练,性子也会好上许多,也不会对于太保有太大的恨意,即便,父皇还是对于太保耿耿于怀,朕也断然不会听从他的话,以前朕小,现在朕大了,能自己做主了,朕让张保监工,为父皇在南宫的基础上整修一番,他一回京,就直接安排到南宫居住,朕也能时时看望一番。”
“既然父皇在云南,那朕今日就想跟于太保聊聊云南,继而聊聊安南。”
朱见深只是提了一嘴朱祁镇,便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了,他今日说,一方面是明确告知于谦自己已经知道了父亲的事情,让他安心,并且告诉于谦,父皇的事情,不算啥大事,以后就不要再过多的耽误朝廷的精力,财力了,朕给他修房子,是最后一笔大的开销。
另外一方面也是为了引出后面的黔国公府,云南土司,甚至安南的伪朝廷,继而给于谦通个信,他还要让大明再征安南,灭亡了那个伪小朝廷,一雪前耻。
“于太保,请坐。”
于谦眉头紧皱拱手说道:“谢陛下。”
他慢慢坐下身去,心中五味杂陈。
他跟李贤二人对着朱见深的雄心壮志都是清楚,被迫撤军安南,是很多将领的心中之痛,去世的英国公张辅,朱寿等人都曾在安南浴血奋战过,也曾有数万的大明将士死在了那块土地上。
于谦忽然想起石亨来了,看来,陛下对于石亨的去处,已经有了新的打算。
云南靠近安南的地方就是土司的天下,时而就有土司的叛乱,不过沐家在那里也发挥了重大的作用,每次的土司叛乱都能在很短的时间内平复。
于谦坐下后,朱见深开口说道:“朕对黔国公府还是有所了解的,朕说,于太保听,若是有错的,于太保可以给朕点明。”
“是,陛下。”
“太祖高皇帝开国之始,沐家还是西平侯府,沐英是大明的西平侯,开国功勋,洪武二十五年病逝在云南,应天朝司记,“讣闻,上哭之恸,辍朝,遣祭。 ”当年十月,太祖高皇帝下旨追封西平侯为黔宁王,谥昭靖,他也是大明至今为止唯一一位在死后,以侯爵追封王爵的大功臣,而且他与太祖高皇帝是父子关系,亦是君臣关系。”
“西平侯也以“亲戚之家”位居皇明祖训之中,沐侯爷去世之后,由他的长子沐春继承侯爵,沐春也为我大明立下了汗马功劳,云南刚刚归属大明,起始,土司叛乱延绵西南,层出不穷,沐家三代人征战沙场,才让土司天下,变成了我大明之属省,沐春去世之后,因无子嗣承爵,由沐英次子沐晟继承爵位。”
“这沐晟也是我大明朝第一任黔国公,是由太宗文皇帝敕封擢升,一来是因为有沐英沐春二人为大明镇守云南之功,二来就是有与英国公张辅平定安南叛乱之功。”
“可惜天妒英才,黔国公死在了征战的路上,由其子沐斌继爵,为第二任大明的黔国公,当时是由沐英第三子沐昂代理镇守云南属事,哎,沐斌在成化元年的时候,不幸去世,由其子沐琮继承黔国公爵,可他比朕还要小两岁,就由其从兄,沐昂之孙沐璘都督代理镇守云南属事,可沐璘在今年年初去世了,沐琮还是太过年幼,黔国公府上表,由其从兄沐瓒代理属事。”
“现在黔国公府对云南的管理,以无前三代之铁腕,朕想着是不是要先夺权,等到黔国公沐琮在长大一些,在还镇守之权。”朱见深说完之后,端起了茶盏,喝了一口水,静静的等待着于谦对自己的想法做出回复。
于谦一直都在认真听着,越听越是惊讶,陛下了解了那么多,就是想拿这个镇守之权。
实际上就算是英武的太宗文皇帝也曾动过这个心思,他将汉王分封到云南去,有一部分是想断了朱高煦对皇帝尊位的想法吗,还有一部分的原因就是他是想让汉王到了那里,能够在当时的沐晟手中夺下些权力,或是以藩王之尊,盯着沐家,即便沐家一直忠心耿耿,可哪个帝王不多疑。
但因为汉王对皇帝尊位贼心不死,也没有就藩云南,让朱棣也毫无办法。
可现在就是个好机会,黔国公府最虚弱的时刻,他们对于云南的控制力度已经不比前三代要好,也幸亏是大明统治的时间久了,才没有发生太大的叛乱
朝廷完全可以借这个理由,将镇守之权夺去,还不还,何时还,就是皇帝陛下的一念之间了。
“陛下,此兵事可询问泰宁候等人,臣不敢妄言。”于谦顿了一会后,缓缓开口说道。
听完于谦的话后,朱见深笑了笑:“于太保在朝为官多年,也学会了明哲保身这一套啊,朕并不是想要夺了黔国公府的镇守之权,而是为了接下来的事情做打算,现在黔国公府没有大将之才,不足以震慑云南延边各司,也无法对安南的伪朝廷宣扬大明的国威。”
“朕可记着皇爷爷无奈放弃安南,做出撤兵之举,那时候伤了英国公的心,也伤了百战将士的心,可那个时候,蒙古对我大明的威胁,太宗文皇帝多年征战的亏空,让我大明不得不做这个选择,可现在我大明亦有再战之实力,新税制推行成功之后,我大明国力充沛,一年不行就打两年,两年不行,就打十年,将反抗我们的人全部杀光。”
“那些反复无常的小人,认为大明的将士被他们打怕了,哼,现在改土为流在辽平府颇显成效,朕准备对其依法炮制,不管安南生民之存亡,只为大明的威仪,那些霍乱大明国土之人,朕要毁其宗庙,杀其族人,血前耻,扬国威。”
朱见深越说,越是严肃,越说,杀气越重。
于谦听完之后,默默的叹口气。
“陛下大婚之时,妄动刀兵,是不是有些不吉啊。”
“哈哈哈,于太保啊,于太保,你怎么也学徐有贞那一套了,朕说的是之后的事情,又没有说今年打安南,你作为朕的老师,朕的这个想法,谁也不能说,但能给老师说。”
“老师,学生有错吗?”
于谦站起身来:“陛下无错,但陛下应知太上皇土木之败,大战之前,应多做筹划。”
“筹划等到石亨回来之后,由御前奏对而定,只要老师觉得学生无措,那我们就可以准备两年,五年,一鼓作气,全占安南。”
“老师,朕的这些弟弟们,朕要选几人,将他们就藩与安南,与太祖高皇帝的边王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