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朱见深临朝以来,第一个真正意义上做到死谏的官员。
殿门外的甲士在张保的呼唤下赶忙进入,在张怀芝的两名好友的陪伴下,将一头血污还有气息的张怀芝抬了下去。
朱见深很是愤怒。
这是要靠死来成全自己名声。
“朕意已决,别说是一个人撞死在这奉天殿中,即便是再多人,朕也要准辽平伯之奏请,退朝……”说完之后,朱见深拂袖而去。
官员们听着只能跪送朱见深。
等到朱见深走后,官员们站起身,看着柱子下面的血迹,大多数都是懵逼状态,站在于谦身边的李贤低声说道:“唉,迂腐啊,迂腐……”
于谦转过头来说道:“难道你不觉得他有很多读书人没有的血性吗?是个好的言官吗?”
“是一个好的言官,但却不是一个好的臣子,陛下这么多年兢兢业业的,他这一头撞了下去,让陛下如何自处。”徐有贞冷哼一声说道。
于谦看了一眼徐有贞并没有说话,转身便朝着外面走去。
“李辅臣,于太保这是何意,难道这张怀芝是于太保暗自授意的。”徐有贞看着于谦的背影冷冷的说道。
“徐有贞,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乱说啊,于太保对朝鲜之事,已经放弃了自己的看法,怎会还用这些手段,哼,他可不是跟你一样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啊。”李贤轻声说道。
说完之后,李贤也朝着外面走去。
徐有贞看着李贤的背影,冷哼一声:“说本官,你不也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货色吗,哼,真是没有自知之明啊。”
而此时回到乾清宫的朱见深,却是陷入了头脑风暴,与徐有贞所想一样,第一个想法是不是有人暗中支持他。
可再细一想,石彪奏疏不可能透露出去,即便有人对此不满,想要暗中筹划一番,也没有时间去做。
这应该是张怀芝的个人作为。
朱见深一言不发的坐在御座之上,一旁的张保,心里面也是有些后怕,幸亏这张怀芝还有些对君主的敬畏,选择撞在了柱子上,要是朝着陛下脚下玉阶上撞,撞了个头破血流,脑花乱溅,这还得了。
“你去派人问一下,今日死谏的张怀芝怎么样了。”
“是,陛下。”张保说完之后,便赶忙安排人下去询问一番。
半个时辰后,张保回到了乾清宫。
而这个时候的朱见深已经调整好了情绪,重新看起了论语…………
实际上这个时候的朱见深正在研究,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圣人之言,典籍之教义,才能培养出头铁不要命的腐儒来。
看到张保进来后,朱见深连头皮都没有抬起来。
“陛下,人没死。”
朱见深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陛下,要不要奴婢派人送他一程。”
朱见深听到张保的话后,抬起头来:“不用了,只是个迂腐之臣罢了,罪不至死。”
“陛下仁慈。”
“对了,前些时日,小琉球不是遣使来朝了吗,你去传旨,这个张什么……”
“张怀芝,陛下。”
“对,这个张怀芝调任礼部仪制,让那个詹侍郎安排他去琉球出使回访,跟着琉球的人一起过去…………”
听完朱见深的话后,张保愣了片刻:“陛下,确定要他出使琉球。”
朱见深看着张保冷冷的说道:“朕有闲心思给你开玩笑吗?”
“是,陛下,奴婢立即去办。”张保赶忙应道,看着皇帝陛下不生气了,可心里面还是有着恼怒,这出使琉球,还要跟着人家走,没有正使的牌面,算是另类的侮辱。
朱见深当然不是善茬,这是给他的一个下马威,就算过个一两年,他回京复任,到时候还是外贬。
至于杀了他,朱见深还真是不敢。
自己孙子混成那个样子,都要当君父,当道君的,被海瑞恶心成那个样子,嘉靖嘉靖,家家干净就差指着鼻子来骂了,他都没有敢真的杀了海瑞,自己挂了之后,还专门留着遗旨,饶了海瑞的性命,还给升了官。
作为一个聪明人,内阁中枢的官员无人说话,六部尚书也不反对,而后皇帝陛下又询问了武将,这从中就可以察觉到,文官高层已经默默认同了,这已经是板上定钉的事情,言官虽是谏臣,可也不能不考虑实际情况,为了反对而反对。
当然每个人站的角度不一样,看问题的结果也不一样。
朱见深是个穿越者,知道朝鲜对于汉民族来说,意味着什么,可这些官员却不知道。
朱见深也清楚,若不是自己用了藩王论的由头来说动了于谦,只怕今天反对的人中,就有了于谦的身影。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京师一处颇为简陋的房舍中。
头上缠着一层厚厚白布的张怀芝躺在床上。
一个四五岁的女童正趴在床边,大大的眼睛中充满着紧张,她怎么都想不通,爹爹明明好好的去上朝了,怎么这个样子被送了回来,难道上朝还要打架吗?
“爹爹,你这是怎么了。”
张怀芝顿了片刻,轻咳一声,牵动了头上的伤口,疼的咧起嘴来,他知道,若不是泰宁候拉的那一把,自己肯定是要死了。
“爹爹是为了劝陛下,拿头撞得柱子。”
“别人都撞了吗?”
“没有。”
“就爹爹一个人撞了。”
“那别人都不撞,爹爹为什么要撞。”
“因为这个世上有很多东西,比生命还要重要,而有些东西,是要用生命去组织的。”
\\\"那爹爹你阻止了吗?\\\"
\\\"没有。”
“那这不白撞了。”
童言无忌,可听在张怀芝的耳中,却很不是滋味。
在京为官,离天子很近,即便是言官,也秉承着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的理念。
这在张怀芝看来,本身就已经错了。
其他的事情,他可以当作看不到,可将朝鲜收归大明,就是证明陛下要开始大动兵事,石亨在云南,也是在准备。
收了朝鲜是第一步,第二步就是打安南,那第三步呢,是不是就要兵发蒙古,在蒙古也建城了,皇帝想当武皇帝,想跟着太上皇看齐,这还得了。
这在张怀芝看来,对大明来说,根本就没有好处,在他心中,他救得根本就不是朝鲜,而是大明那些尚在温饱挣扎的百姓。
这个时候,张怀芝的妻子赵氏端着一碗药汤走了进来。
赵氏看着躺在床上的张怀芝,也是心疼不已,她的眼睛红肿,想来是早就哭过。
“嫣儿,出去玩,别打扰你爹。“
小女孩乖巧的点了点头,便跑出了房间。
赵氏坐在床边,一言不发喂着张怀芝喝药。
正在喝药的时候,小女孩又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爹爹,娘亲,外面来了很多人,他们的马车比爹爹的驴车要气派的多了。”
听到小女孩的话后,赵氏猛地站起身来。
这是来索命的吗?
“嫣儿,过来。”张怀芝朝着小女孩摆了摆手,而小女孩也听话的走到床边。
“爹爹要去一个地方,你跟着你娘亲回老家,要听她的话,知道了吗?”
“爹爹要去哪里?”小女孩轻声说道。
“去该去的地方。”张怀芝笑着说道。
“该去的地方又是什么地方。”
这个时候的赵氏的眼泪已经控制不住了,她站起身,将手中的汤药放在了桌子上,而后一直背着身,不愿让小女孩看到自己在哭。
张怀芝正想接着说话的时候,张保捧着圣旨,带着几名锦衣卫已经到了正房中。
“张大人,陛下有旨,陛下说了,张大人为国进言,身负重伤,就躺着听旨吧,别给陛下又落下一个不体恤臣工的罪名。“
“多谢陛下,不过,臣能起来。”
而这个时候的赵氏已经擦干了眼泪,到了床边,将张怀芝给扶了起来,下床之后,张怀芝跪在地上听从旨意。
小女孩也在母亲的引领下,跪了下去。
看着跪在地上的一家三口,张保叹了口气,而后开始宣读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给事中张怀芝,心怀天下,有死谏之魄力,乃朝堂之典范,言官之表率,然张卿是凡体肉胎,天下事物诸多,事事撞柱,总会一命呜呼,朕心存怜悯,即可怜张卿为官之头颅,又可怜奉天殿无辜之柱,特调任礼部仪制,夺上朝奏对之权,琉球有使来朝,特许张卿伤好之日,随同琉球奏闻使臣前往琉球,彰显天朝上国之威仪。钦此……”
“臣接旨……”说着,张怀芝将手高高举起。
张保将圣旨放在张怀芝手中后,便轻声说道:“琉球的使臣等着张大人呢,您好好养伤,陛下说了,您的治伤的费用啊,由礼部衙门出,算是成全了您这一份赤诚的报国之心。”
“多,多谢陛下。”
“下官想问一下张公公,朝鲜之议,如何定下的。”
听到这话,张保冷冷一笑:“张大人,这个世上的很多事情,不是靠一己之力能成功的,要有自知之明。“
说完这些后,张保转身便走,而张怀芝听着这话,闭上了眼睛,可能是感觉再历史的洪流下,一个人的力量是有多渺小。
与张怀芝不同,此时的赵氏已经喜极而泣…………
身旁的小女孩一直看着母亲,不知道她为何会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