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抬起手,他没有在第一时间敲门,而是警惕地看了一下两侧,确保没有人注意到自己,在不断从那些小间隙之中穿行过后,他才呼出一口气。
好像一切紧随其后的危险都已经散去了。
此时,他正站在一扇门前,这并不是那个高塔的门,而是在高塔旁边的巷子里,相比起那些街道,巷子里终于安静了一点,这并不意味着巷子里就是静悄悄的,只是和街道上相比,巷子里至少会稍微小声点,以至于此时的男孩已经能够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了。
因为长时间的奔跑,不计后果的奔跑,他的双腿已经几乎失去知觉,新增添到他的脚上的伤口已经开始凝结,那些红色的血液化作了深色的痂,让本就不怎么好看的身体变得更加丑陋,男孩并不在意这一点,他等待了一小段时间之后,敲响了门。
这一扇门和那高塔一样带着一种古老的感觉,说白了就是老旧的年代感,已经生锈的钉子镶嵌在散发着腐朽味道的门上,深色的门中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钻出一只虫子,可能不会有虫子,也可能下一秒就出现……谁知道呢。
在敲门声响起之后,门后传来脚步声,那是一种缓慢踱步的声音,不紧不慢,好像对于这一位客人的到来,门后的人没有任何想法。
嘎吱。
直到这一扇门打开。
门后出现的是一位女性,一位约三十岁出头的女性,一头暗红色的长发,容貌端庄,但神色却不怎么友善,她第一眼并没有落在男孩身上,直到她垂下眼帘,她并没有低头看向男孩,只是将自己的眼帘垂下。
“东西给我。”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沙哑,应该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补充过水分,她也没有正眼看向男孩,倒不如说,如果不是因为那个布包的存在,她或许都不会和男孩说一句话。
男孩向后退了两步,把布包放在了地上。
“你可以走了。”她一脚将布包踢到门后,随手将门关上,“别脏了我的地板。”
“女士!”就在这个时候,男孩赶忙开口说道,“我母亲的病……”
“医生已经在半小时前出发了。”从那紧闭的门后传来含糊不清的声音,“诊断费用和医药费我已经给了。”
这位女性好像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想说,在这一句话结束之后,门后就再也没有传来任何声音,对于这样子的态度,男孩没有展现出半点不悦,他就这么看着这一扇老旧的门,片刻之后,他对着这一扇门深深鞠了一躬。
他从这位女性的手中接到这一份‘工作’是昨日的事情。
布里墨克是一座大城市,但正因为它是一个大城市,所以其中苟延残喘的人也充斥了整个城市的角落,男孩就是其中之一,在布里墨克,想要找到一个足以养家糊口的工作并不简单,即便有,也不属于他这样瘦弱的孩子。
在这个时代,即便是招收工作者,也会寻找那些力气大的成年人,正因如此,男孩才无法找到正常的工作,他尝试过,但每一个人在看见他这样子的模样的时候都拒绝了他,同情心自然是有的,这一份同情心不属于他。
那一个布包之中有什么,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只要把这个布包带给这位女性,只需要把这个东西带到这里,那位女性说,会答应他一件事。
母亲的病并不是什么特别严重的病,但需要钱,钱,对于只有两个人的家庭来说是一个天文数字,正因为母亲知道此时的状况,所以母亲一直都不愿意接受治疗。
“……呼。”
那位女性对着天使发过誓,而现在,她信守誓言了。
这对于男孩来说无疑是一个极好的消息,他知道那个布包里面的东西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那又怎么样?至少现在母亲的病能够治疗了,那一笔他们无法承担的费用也有了着落,这就足够了,男孩在小巷子之中奔跑着,此时,他在朝着家的方向奔跑。
他听见那些钢铁的声响,他又不由地看向了远处。
看向了那高墙。
高墙,那一堵高墙建立在布里墨克的海岸线上,从一段到另一端,将整个布里墨克的海岸线包裹起来,穿过那一面墙,就能够到达大海,当然了,大多数布里墨克的人应该是没有多少机会接触到大海的,只有那些需要出海的人,那些乘坐着船只去往大海的人,他们会穿过高墙,然后乘坐着船只驶向大海。
回家,回家。
这是此时男孩脑海之中唯一的想法。
他将希望寄托在那位女性身上,而这一次,他赌对了,他现在要回家,即便那位女性是这么说,他也依旧要亲眼看见那些医生治好母亲才行,母亲已经有大半个月没有一次安稳的睡眠了,病痛让母亲每天生活在一份煎熬之中。
快了,快了。
那位女性给他的工作很简单,在某一个时间段到达高墙之下,在一个特定的位置,会有人将这一个布包交给他,将这个布包交给他的是一个中年男人,而他的任务,就是用最快的速度把这个布包带给那位女性,刚才那个地方应该并不是某一种居住的地方,那一扇门后,或许只是一个临时的落脚点。
快了,快了。
这将会是美好的一天。
他没有父亲,在他的记忆之中,他并没有父亲,从小都是母亲一个人把他抚养长大,即便如此,凭借母亲的微薄薪水,想要在布里墨克养活两个人还是很困难,尤其是在他逐渐成长之后,他对于营养和食物的摄取需求增加,母亲的那一点薪水更是难以承担家庭的开支。
母亲从不在他的面前提及父亲,就连名字也不说,可从这些年的蛛丝马迹之中,他大概也能够猜到些许,随意他也就不再询问有关于父亲的事情,他一直当自己的父亲早就死在了自己出生之前,比如,死在了国王落幕的那几年之中。
谁知道呢。
“感谢您的使者……”他朝着家的方向奔跑,他用手在自己的胸口画出一道圆形,“感谢您的使者,感谢您的使者带给我的希望与梦想,我向您献上我的信仰,愿您的光泽能够一如既往地照耀世间。”
直到。
“……啊?”
——直到一条锁链穿过了男孩的肩膀。
那是一条金属锁链,并不是很粗,大概只有三厘米左右的宽度,就是这样宽度的锁链,径直穿过了男孩的左肩,那一条锁链是如此坚硬,从男孩左肩出来的,还有红色的血液和白色的骨沫,那锁链就这么钉在地面上,将男孩的整一具身躯固定在原地。
“啊……啊!!”
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这份疼痛感应该是稍微强烈了一点。
男孩的身体还停留在奔跑时候的惯性上,那肩膀处的锁链让他直接砸在了地面上,他下意识地抬手,而肩膀处的疼痛感却在这一瞬间打断了他的思绪,以至于他的脸和地面来了一个亲密接触。
那是深入骨髓的疼痛感,男孩的喉咙挤出一种因为疼痛而无法遏制的音节,他的左手无法动弹,在肩膀被洞穿的时候,那卡在骨骼之中的物质就已经让他的手无法活动,他无法回过头,右手……对,右手,他用右手撑住地面,想要从地面上爬起。
“就是这个?”
一只脚踩在了男孩的头上,再一次把男孩踩在地上。
“看起来年龄也不大啊……十二岁?十三岁?肯定是在动乱期之后才出生的,你确定这样的一个人会是那帮顽固分子的残党?”
说话的声音听起来是位女性,年龄不大,但是声音很浑浊。
“……放开……我。”
男孩没有办法一口气把话说出来,他的嘴因为头部的压力而无法完全张开,而且此时那疼痛感依旧在干扰着他的思维,他的右手茫然地撑在地上,他没有办法脱身,没有办法挣扎。
锁链的声音响起。
那穿过他左肩的锁链将他整个人托了起来,这是一种毫不在乎后果的运动,在这锁链的牵引之下,男孩的肩膀发出了令人牙酸的扭曲声音,那些被打碎的骨骼再一次被这种力道扭曲,这是一种不带有任何怜悯的行为,似乎男孩的躯体和年龄对于这位女性而言无关紧要。
“放开……那可不行。”
男孩看见了一张面孔。
那是一张看起来极为颓废的面孔,毫无生的意志,就像是在一个空荡荡的躯壳之中塞入齿轮和螺丝,让这些没有生机的机械拖动着这一张面孔。
“孩子,你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对吧?”
这位女性穿着一身毛茸茸的衣服,很奇怪,在这一个并不寒冷的城市之中穿着如此保暖的衣服,也让这位女性看起来和整座城市格格不入,她有着抹茶一般的长发,直接垂落到她的腰间,她的大部分肌肤都被这毛茸茸的衣服包裹起来,只露出了半张颓废的脸。
“我该称呼你什么?叛徒?异端?贵族的躲藏者?骑士团的余孽?侍从的私生子?还是……王权的残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