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音濒死之时,在自己的梦境里沉浮。
她置身于一个空旷的房间里,一面落地镜摆在房间中间,她漠然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听见了细声细气的哭声。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打量着四周,慢慢绕到了镜子后面,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穿着漂亮的碎花裙子,怀里抱着一只沉睡着的小猫,哭得伤心,眼泪不断从脸上滑落,滴在猫咪柔软的毛发上。
沈音透过那副冰冷的金丝眼镜注视着小女孩的哭泣,内心格外的平静。
“没什么好哭的。”她说,“再买一只就好了。”
小女孩蓦然抬起脸,露出和沈音如出一辙的面孔,只不过幼年时期的模样更加稚嫩,五官也没有张开,但那双眼睛所透出的仇恨,却让沈音熟悉无比。
“再买一只,也不是我的豆豆了。”
“你和他们说着同样的话。”
“为什么大人会这么可怕残忍?”
沈音低头看着她,淡淡一笑。
“如果你有能力保护它,它就不会死。你自己要守护的珍宝,在别人眼里不过是个任人宰割的畜生,你软弱无能,把它留在身边,就会害死它。”
“你看,它死了,其实也自由了,它摆脱了你可笑的爱,也不用再被那些想要伤害它的人继续折磨,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你没有能力保护它,你就没有资格拥有它,你最后就会彻底失去它。”
“这个道理等你长大后就会明白了,你现在所做的一切,不管是哭泣还是大吼大叫,在他们眼里看来都是弱者的无理取闹,是无需在意的,可笑的尊严。”
她伸出手,想要接过那只死气沉沉的猫。
“给我吧,你该学会放手。”
幼年时的沈音停止了哭泣,漆黑的眼睛里闪烁着泪光,她开口问沈音:
“那你现在学会放手了吗?”
沈音定定地看着她,伸出的手慢慢握成拳,温和笑道:“我现在已经有能力,保护新的豆豆。”
“是吗?”小沈音轻声问道,“你能保护另一个豆豆?”
“那么,你怎么会在这里呢?”
沈音脸上的笑意,如同崩塌碎裂的面具般,尽数消散。
她阴沉着脸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幼年时的自己。
“是你在保护豆豆,还是豆豆在保护你。”小沈音问她,“你现在就不软弱,不无能了吗?你现在有资格保护她了吗?”
“……充电完毕!准备除颤!”
咚!
“和我一样,永远留在这里吧。”
“除颤无效,再次除颤!”
咚!
遥远的声音交错纷杂,连同幼年期自己的质问声一同在沈音耳边响起。
“你改变不了什么。”小沈音轻声说。
沈音道:“不。”
“我不会像你一样被杀死。”她说。
——咚!
“病人心律已恢复,除颤取消!”
房间一点一点化为细沙散去,沈音耳边忽然响起了沉闷的,缓慢的,富有节奏的跳动声。
梦境光怪陆离,她站在原地,分不清是自己的心跳声还是什么别的。
“沈音。”身后响起一个清亮的女声,沈音回过头,看见穿着定制的凤晖外套,单肩上挂了个斜斜的背包,手里还捏了根烟的封禾。
封禾意气风发,像沈音第一次见到她的那样。
“别怂得跟个包子一样,遇到事就解决。”她挥了挥手,转身在黑暗中隐没。
“老大!”沈音道。
封禾回头,沈音望着她姣好的面容,一句话也说不出,最后挤出一丝微笑。
“车祸的时候,你疼吗?”
封禾把头转回去,继续往前走,轻飘飘地讲了一句:“你醒了就知道了。”
“……”
沈音缓缓睁开酸涩的双眼,被明晃晃的灯光照得难受。
她轻轻偏过头,看着站在窗边打电话的管家。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这是她第一次醒吗?
老管家打完电话转身,才发现沈音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呦,小兔崽子终于又醒了,身体怎么样,疼不疼?”
沈音迟疑着,开口时的嗓音沙哑无比:“我……我醒过了吗?”
“早上醒了一次,现在已经下午五点了。”老管家摸摸她的额头,面容慈祥温和,“你醒的时候根本不清醒,嚷嚷着要找裴声。”
“声声……声声怎么样!”沈音瞪大眼睛,挣扎着要起来,发现自己的身体完全没有力气,老管家嘘了一声,瞅着她手背上的针管有没有回血。
“裴声比你清醒得多,你才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他安慰道,“好好休息,晚上争取把你转移到普通病房。”
“我要去找她。”沈音哑声说。
“嗯,封小姐已经说过,要把你俩安排在一个病房了。”老管家拿着棉花棒蘸着温水,在她嘴上涂了一下,润润干燥的嘴皮。
“老大……老大和厉总还好吗?”沈音问道。
“厉总没事,封小姐受了点伤,下巴缝了针,现在估计还在裴声的病房里呢。”老管家说,“对了,刚刚叶家的那个魔王来看了你,又把柒小姐带走了。”
“叶望……正常,她能让叶柒过来看我,就已经是她仅有的一点人性了。”沈音闷闷笑了一声。
此时,病房开了一条门缝,沈音也透过缝隙,与包着纱布的封禾双目对视。
封禾看到她醒了,乐得挑了挑眉毛,说道:“醒了就好,我要下楼去买杯可乐,你喝吗?”
沈音正经道:“现在不喝,谢谢。”
“如果你要喝的话,建议在厉总回来前炫完,以免被教训。”她好心提醒,“还有,你包着纱布的样子,真的很没有老大的风范。”
“你也好好休养,别康复后虚得不能动。”封禾咂舌道,“你俩小妻妻合伙把我老婆带坏了,以后有你俩好果子吃,等着吧。”
她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沈音:“……”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地望向窗外,无声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