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声扶着腰侧,从病房里的独立浴室走出来。
她看着半靠在床头,手里拿着报表的沈音,目光上移到她鼻梁上架着的那副全新配备的金丝眼镜,轻咳了几声。
沈音抬起头,放下了手里的文件,温温柔柔地冲她笑着,张开自己的怀抱。
裴声比她伤得轻,因而现在能下地走路,就是不能随意弯腰,毕竟伤口还是在愈合的过程中。
沈音脾脏破裂出血,在床上不躺个十天半个月,还不能下床。她眼巴巴地盯着裴声慢慢坐走过来,眼里尽是担忧,生怕她忽然摔了。
裴声慢吞吞地坐在床边,看着床头柜上被厉斯辰送过来的热乎乎的鸡蛋,拿过来一点一点剥着。
沈音报表文件也不看了,就盯着她纤长的手指剥去浅褐色的蛋壳,露出里面纯白晶莹的蛋白。
裴声撕开一小部分蛋白,刚回过头,就看到沈音张大了嘴巴等自己喂。
“……”她没好气道,“你自己剥,惯着你了。”
沈音委屈巴巴地望着她,伸出手轻轻在她手背上挠着,开始撒娇:“声声~”
裴声淡淡道:“不许在我面前矫情。”
沈音乖乖闭嘴,裴声瞥她一眼,把扯开的部分蛋白送到她嘴边。
沈音喜上眉梢,美滋滋地张开嘴吃下,舌尖似有似无地轻轻舔了一下送入口中的指尖。
裴声缩回指尖,没什么表情地看了她一眼,把蛋黄塞到嘴里,打开保温杯倒了点热水慢慢咽下去。
沈音笑眯眯地盯着自家老婆。
几天前她被转移到普通病房,进来的时候看到裴声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但没几秒,就又转过了头,再不看她。
沈音等护士医生走了,小声地唤着裴声。
裴声的脸依然背着她。
沈音声音里满是温柔和委屈:“声声,我好疼……”
她本想用平时朝裴声撒娇的一套说辞,却在看到她回过头的那一瞬间,气管像被堵住了一样,难以呼吸。
裴声那张毫无血色的素颜面孔依旧漂亮,被一层水色覆盖后,更是楚楚动人。
沈音见到过她被自己带走后满是恨意的泪眼,也见过她因为自己的诱哄,隐忍动人的泪颜,这些泪水常常伴随着骂声和呜咽。
却是从没见过她面无表情,且无声地流着泪。
沈音想起了那只猫咪奄奄一息时的眼神。
猫怎么会有表情呢?可是她当时能感受到一条小生命的流逝,以及它眼神里的不舍。
而裴声也不会表现出一丝一毫的爱意。
但沈音现在,却是能感受到了。
是裴声不爱她,还是她从不敢相信裴声会爱自己?
大概是她被自己的自负自卑自弃——给蒙蔽了双眼吧。
生死之间隔着的那条缝隙,反而让她看穿了裴声的心。
裴声见沈音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伸手就是往她脑袋上弹了一记。
很响的一声,毫不客气。
“身体有伤就安分点,脑子里少点乱七八糟的想法。”
沈音眨了眨眼,无辜道:“声声,我明明只是在看着你呀。”
“还是说,声声认为我想到了别的什么……”
裴声把剩下的鸡蛋塞到她嘴里,眼神里充满了威胁。
那架势似乎沈音敢说出来两人平时的旖旎半个字,裴声就敢把她收拾收拾扔到垃圾场里去。
沈音默默把鸡蛋嚼了嚼咽下去,还呛了几声,裴声把白开水递到她手里。
沈音握着杯子,吞了两口水,喉间随着吞咽的动作起伏,裴声看着,突然伸出手去摸了摸她喉骨的位置,感受着温度。
沈音放下水杯,乖乖地仰着头,往前伸了一点。
“声声要是想摸,不要离那么远嘛。”
裴声没有说话,但在沈音讶异的目光下坐过去了一点。
她神色平静地开口:“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沈音知道她指的是什么,笑容依然温和:“不想说,也不需要说。”
裴声垂眸看着她的心口,伸手覆了上去,沈音身子刚动,她就低声说:“如果我说我想离开,你会放我走吗。”
沈音捉住她的手,用力朝着自己心口的方向按去,笑着道:“声声都知道答案了,怎么又问一遍。”
“而且,声声明知道我的心意,也知道自己的心意,怎么还要走呢?”
裴声轻轻笑了一声。
“我的心意?”
她重复了一遍,似乎觉得好笑。
“我的心意是什么?你知道?”裴声说,“沈音,我自己都不清楚。”
沈音的眼神越发温柔,也有些悲伤,她强硬挤入裴声的指缝间,覆在手背上用力扣紧。
“我清楚就够了。”她认真道。
裴声闭了闭眼睛,又睁开,第一次用不携带任何爱欲怨恨,心平气和的语气和她说:
“我想要自由,是不被任何人限制的自由。”
“你不能用你的爱困住我,沈音。”
“我承认我有时候口是心非,也知道你不会做伤害我的事情。但我真的,很希望你理解我的心情。”
裴声由迟疑了一瞬,在沈音幽深的目光下坦白了自己的心。
“我心里有你,沈音。”她缓声道。
沈音呼吸一滞,接着又慢慢吐出一口气。
“声声,这算是你第一次跟我告白吗?”她苦笑道。
“你可以这么理解,你拥有了我的身心,而我也属于你。”裴声伸出另一只手,在不牵扯到自己伤口的情况下去摸沈音的脸。
“但我不觉得我们是对等的。”她的声音很轻,沈音听着却很沉重。
“如果你是因为当初裴家对你做的事情,其实我根本就不是——”
裴声微微扬起眉毛,沈音张了张嘴,心里不由得升起一股对自己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的杀意。
她真的不敢想,如果自己没有插手裴家当初偷偷摸摸做的腌臜事,裴声要受多大的委屈和屈辱。
但这件事,怎么能说出口呢。
“声声,你说的自由,不会是要……和我离婚吧?”沈音讷讷道。
如果离了婚,裴声就不会被一张纸绑在她身边了,可以远走高飞,她也不会再有资格去堂而皇之地把人抓回家。
裴声:“嗯。”
沈音慌乱地抓紧了她的两只手,神色激动:“声声,我不——”
“重新结。”裴声淡淡道。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