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斯辰做了一个好梦。
醒来的时候,被窝里特别暖和,源源不断散发出来的热量提醒着她怀里的人已经保持这个姿势很久了。
厉斯辰小心翼翼地把封禾平躺放好,在被窝里帮她按揉了一下受到压迫的手臂。
她按了一下床边的呼叫按钮,起身去浴室放热水。
刘护士长敲门,推着小车进来,盘子里放满了各种医用物品。
“厉总,还是像以前那样,在进行留置导尿和定时排便的过程中,您需要把监控给关闭。”
厉斯辰走出浴室,看她一眼,淡淡地点头:“嗯。”
刘护士长谨慎道:“是您亲自来,还是……”
“我人在这儿,我自己来。”厉斯辰道。
刘护士长沉默。
……
厉斯辰会想,如果封禾知道自己常常会帮她做这些特别私密的事情,她会怎么想。
是会暴跳如雷,还是脸红羞耻到变成鸵鸟缩起来?
好像之前两个人一直没有讨论太多关于医院照料的事情。
植物人身边是离不开人的,而她也不能随时随刻进行照料。
如果可以的话,她当然要事无巨细地去呵护自己的爱人。
厉斯辰颇为耐心地帮封禾清洗了身体,再重新给她换上新的一套病号服,抱回床上。
厉斯辰给封禾盖上被子,静静地凝视了一会儿,才低声道:“我要去见我母亲了。”
“……”
厉斯辰沉默半晌,又道:“估计不会有什么变化,可能我回来后,心情会更差一点。那就要靠你来哄我了。”
她拿上挎包,轻轻关上了病房的门。
-
除了会问埃文关于母亲的近况,她也只有在最开始把人送进精神病院的时候拜访过几次,之后便再没真亲自去过。
为什么不去见?
厉斯辰觉得自己不仅仅是因为过去的那些痛苦。
她曾努力想摆脱母亲带来的阴影,最后却惊然回望,看到曾经的自己也变成了那般疯狂的模样。
内心里隐藏的阴暗,是不可见光的。
哪怕她对封禾发作过几次,也不过是像挠痒痒那样的小问题。
虽然另一个世界的原凤晖什么都没透露,但她仍然知道,当自己存在于秩序被破坏的世界,体内凝聚的恶意与毁灭欲将再也控制不住。
封禾因为她的执念苏醒,变成半人类的怪物?
是她会做出来的事情。
厉斯辰打着方向盘,驶进了精神病院的大门,埃文在大楼下面等着她,手里还拎了一个纸袋。
厉斯辰在埃文的带领下来到了长廊病房,听到了楼上传来的,遥远微弱的叫喊声。
她看向埃文,后者解释道:“楼上关着躁郁症的病人。”
厉斯辰并不关心,冷淡地点头。
两个人继续往前走,直到走近一间病房门口,停了下来。
厉斯辰看着门口旁边的病房记录,上面写着:
【乔应,53岁】
厉斯辰盯着那个名字,在原地沉默。
埃文轻声细语道:“目前乔女士的状态还算稳定,但我们拿不准她在看到您后,会不会出现……情绪不稳定的情况。”
厉斯辰:“嗯,有人看着,应该能放心点。”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有四五个人正在慢慢靠近这间病房,每个人的表情都很平静轻松,似乎并不担心会有问题发生。
厉斯辰当然是倾向于这些人是为了让自己不紧张。
事实上,她并不会因为见到母亲而紧张。
埃文示意其中一个人去开门。
厉斯辰发现门并没有锁,她看着门缝逐渐变宽,没来由地想起自己曾经被关过的经历。
她垂下眼帘,遮住眼底那抹突如其来的,激烈的恨意,跟在其他人后面走了进去。
穿着病号服的女人披散着长发,身姿优雅地端坐在床边,背靠着门,静静地望着锁住的窗户,看着外面慢慢变得通红的天空。
“乔女士,”埃文语气温和道,“您今天的心情怎么样?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可以和我们分享一下吗?”
乔应缓缓回过头,温婉的眉眼和厉斯辰记忆中的没什么区别,她的面容淡然宁静,见到埃文,微微颔首,很礼貌地问好:“今天很晚了,埃文先生还过来看我,辛苦了。”
光是这一幕,没人会觉得这位女士和普通人有什么区别,相反,还比某些人更有素质呢。
厉斯辰站在其他人的身后,隔着一小块空隙,抬起漆黑的眼睛,望向她许久未见的母亲。
乔应甚至露出了一丝微笑,埃文的声音也很是高兴:“女士,看来您现在心情还不错。我在来的时候买了一些桃花酥,如果她们允许的话,您就多尝点。”
他把纸袋递过去,乔应偏头,示意他放在床头柜上。
“谢谢你记得我喜欢吃这个。”她说。
“哪里哪里。”埃文笑道,略微轻松地摆了摆手,开始进入正题。
“是这样,今天我为您带来了一位客人,她说想要见见您……”埃文斟酌着词句,脸上的微笑半分未减。
乔应:“我已经看到了。”
几人纷纷回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出视线盲区的厉斯辰,正看着床头柜上的纸袋子。
乔应神色未动,只是眼里浮现淡淡的厌烦。
“我不见外人的。”她说。
厉斯辰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唇边露出嘲讽的笑容,她没说什么,只是沉默而冷淡地从那纸袋子上移开视线,看向把脑袋又转回去,只留给她们一个背影的母亲。
埃文看上去好像很担心厉斯辰说出什么激怒乔应的话语,悄声道:“厉女士,要不然……”
厉斯辰道:“埃文,和你相比,我这个连乔女士喜欢吃什么都不清楚的人,确实是外人了。”
埃文苦笑,他张口还想劝劝厉斯辰,背对着众人的乔应又说话了。
“无妨,埃文。”乔应语气很温柔,“别人来找我,一定是因为有事,谢谢你把人带过来。”
“……”
厉斯辰一个眼神,埃文和其他人面面相觑,默默地后退至门口,但目光依然停留在房间里的两人身上。
要忽然出事了,还能及时上前阻止。
厉斯辰望着乔应的后背,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个念头:
她的母亲,最难能可贵的美好记忆,到底是什么?
她不知道,也不好奇,但就是突然弹出了这个念头。
厉斯辰道:“乔女士。”
乔应一动不动,连头都没有歪一下,但厉斯辰听见了她的声音:“你喊错了。”
厉斯辰平静道:“好。”
“——母亲。”她说,“我要这样喊吗?”